崔老夫子已经年过花甲, 须发皆白, 仙风道骨,远远望去活脱脱一个老神仙。只是这老神仙完全不像他外表那样慈祥和蔼, 而是一副疾风流火的暴躁脾气, 看到犯蠢的学生, 不管是名流公子还是公爵子弟都照怼不误。
荣平背着古琴来到书院,远远的就听到他在骂人。
“女娲当年抟黄土造人, 捏好以后都要吹口仙气, 就看你这笨头痴脑的样子,她老人家怕是忘了给你吹气”
“我活了六十岁了, 自付见多识广, 可就没见过文章这么丑的。”
“这姑娘瞧着机灵,可惜啊, 俗话说得好, 人不可貌相。”
荣平听的嘴角直抽抽,紧了紧袖口, 玉白的手背上绷出了青筋。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恰遇到苏萱手帕捂着脸跑出来,两人相遇齐齐站住了脚。
原来方才崔老夫子骂“瞧着机灵”的姑娘是她呀。
苏萱红着眼圈深吸一口气,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一个千金小姐纡尊降贵来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这老头还不领情那双葱一样白,玉一样滑的手适合擦桌子扫地整理书架吗显然不。
苏萱一开始摆出了“尊师重道”“虚心求教”的架势,但她心不在此,老是被骂。她上辈子到这辈子加起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当即把砚台一丢,拂袖走人。
结果出门就撞上了荣平这死对头是站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的吗
苏萱冷眼打量荣平,发现她带着丫鬟,提着束脩,所以她是来拜师的苏萱心里一动,改了注意。荣平这个心高气傲的假仙女能经得起老师傅责骂她忽然就打消了走人的念头,反生了留下来看热闹的心思况且,知道陆平远在书院,荣平就特意追到书院,她怎能不防着这假仙女对自己相公耍心机
“崔先生,方才是我不好,这个砚台由我继续洗吧。”
苏萱又走了回去。
荣平倒是没料到一错眼的功夫,苏萱就有了这么大一串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径直走进去,送上拜贴,道明来意。
崔老夫子事先被荣家父子打过招呼,所以也不觉得意外。荣家女子颇有些才名,姽婳诗写的着实不错,他也乐意赏些颜色。但这乐意毕竟有限崔老夫子翻翻眼皮,示意她把拜贴放在桌子上,随后让她去一边等着。
苏萱一边洗砚台一边偷看,嘴角不由得勾了勾。任你顶着才女的名头又如何,该坐冷板凳,还是坐冷板凳。
荣平倒是接受的颇为容易,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自己仿佛为拜师吃过很多苦,眼下崔先生此举完全不算什么,最多是要煞煞她的性子。
苏萱洗好砚台,便继续写字,似乎要显示自己是个好学生,她目不斜视,坐的分外端正。
等到一张纸写满,她颇觉满意的吹干了墨迹,呈给崔先生。“老师,请您指教”。
她刚才的眼泪被最讨厌的荣平看到了,正觉得羞耻,所以急需扳回自己的体面,那还有什么比书法更合适的呢论写字,她可是稳赢啊。
崔老夫子眼皮又翻了一下,唔虽不甚好,但也就在这时,他视线一低,看到荣平送来的帖子,老眼中顿时精光一闪,“你哥哥的字倒是进步了不少啊。”
“啊我”
“我说的是荣曲”崔老夫子截断苏萱的话,看向荣平:“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也能注意卷面了”
荣平走过来行了一礼:“回夫子的话,这是我写的。”
崔夫子显然有些意外:“你会写馆阁体”
馆阁体乃是科举考试专用字体,它虽然不讲究艺术性,却讲究乌黑,方正,光润。如果着不好,很容易显得刻板,呆滞,但荣平所写却力透纸背,雍容流畅,笔笔到位,字字用心,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荣平此举乃是向崔老夫子表明心志,我可以如你的男学生一般要求自己,不耍滑不取巧,也绝对不搞特例,请老师对我放心。
崔夫子显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