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之在剧组的时候,有时会走神。
他会看着场景里的小王爷和太子嬉笑玩闹, 看着戚麟扬弓射箭, 看着江绝露出少年般的阳光笑容来。
他们确实把故事给演活了。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 花慕之有意识的把传记和小说区分清楚, 故事也带上了虚构性和改编,主要故事也加入了许多朝堂上的争斗。
小王爷作为外邦豪富之子嫁入这个国家,本身是为了制衡太子的存在。
而太子既要面对一众宫妃的揣测和构陷,一边要和两党的清流武官往来试探, 其实也活在夹缝之中。
这个故事有一明一暗,需要对情绪和感觉有个直接的把握。
在东宫之中,太子和小永王什么都不用在意。
他们因为意外而交心, 因为种种的机缘巧合而不断地了解、信任对方。
在对方身边的时候, 两人只用做最纯粹的自己, 感受火热而又真挚的感情。
而到了朝堂之上,两人又如同默契的队友,根据不同的战局摆出种种表情来。
或者故作疏远,看见对方的时候都会流露出厌恶冷漠的表情。
或者突然多了些难言之隐, 仿佛是在苦苦单恋着。
两个人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老手, 这个时候也相当的默契。
宫中的老臣们在想着法子架空皇帝, 要挟太子, 殊不知自己早已经被算计了个干净。
江绝平时是个清冷又淡定的性子, 其实和花慕之有些相似, 只是一个自带疏远感宛如高岭之花, 一个温润亲切如掌中之玉。
但是在镜头里, 娇憨也好,风骨也好,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也好,竟全都不费吹灰之力的能够贴切呈现。
也真是奇了。
花慕之原本电影和电视剧都看得少,可哪怕没有系统学习过这方面的表演知识,也能感受到他作为演员的强大磁场。
比起观赏他十年前的旧作,现在的江绝简直蜕变到了更加无人能及的高度。
他哪怕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镜头里的配角们甚至是宫女太监,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带着入戏。
戚麟在对戏的时候,也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看着江绝的时候,就是一副凝视爱人的眼神,不需要任何矫饰。
“真像江皇啊。”有人小声道。
“cut”
中场休息的时间里,江绝大概补了一下妆,过来跟花慕之确认下一幕的拍摄细节。
“你今天下午就回临国了”
“嗯,那边有些私事。”花慕之翻开了剧本,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
不知不觉,都已经快到了决赛的日子了。
是不是四天后晚晚就要参加决赛了具体是几点结束来着
他回过神来,翻找到了下一幕要拍的具体戏份。
在这一幕里,戚麟饰演的太子是刚刚被人威胁完。
那恼羞成怒的将军直接拿小永王的性命作为要挟,一度口出狂言想要让他就范。
而在这一幕里,需要有一段没有任何台词的戏份进行心理表现。
为了风鸟花月这部电视剧,他们简直废了好些的心。
射箭,画画,拨弄算盘,甚至是背各种诗词歌赋。
戚麟原先没有射箭的经验,先前练了好久,花慕之还抽空教过他要领。
但是这一幕戏在原著里是不存在的,后面这边是商讨之下决定要增加的内容。
“你觉得,他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点什么比较好”
花慕之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做折扇。”
“画扇面”
“不仅仅是画画。”
他提起笔,写了一个大概的过程。
如何烘烤竹骨,如何焚香薰纸,如何绘制扇面
整个过程都写的清清楚楚,完全是信手拈来。
江绝还真的没见过他这样的隐士般的真君子,对这种古代的东西简直和历史学教授一样通透。
他把纸交给了道具组,不出二十分钟,各种小火炉和线香都已经悉数准备好了。
但确实整个剧组里,只有花老师懂这方面的具体操作流程。
“要不这样。”江绝提议道“我们用画面的剪切,太专业的内容您来代做,毕竟国画什么的确实需要长期的功底,不可能一蹴而就,做扇子估计也是这样。”
花慕之也不推辞,只换上了另一身戏服,站在了案牍之前。
说来也是奇怪。
这一身越亦晚亲手做的长袍,其他人都穿的马马虎虎,靠衣服来衬托人。
毕竟用料讲究刺绣精致,衣服的华贵之气能让人都增色不少。
可到了花慕之这里,明明他是现代式的垂耳短发,却仿佛个人气质同那华袍能够相互嵌合。
他不用旁边的服装师帮忙系扣,自己对每一样缀饰熟稔的很。
毕竟这些东西的位置、讲究、用料,全都是自己当初亲口讲给晚晚听的。
两人那时候倚在案旁一个画画一个码字,一晃就是一晚上。
等镜头灯光就位,他挽起了袖子,开始一个一个流程的走过去。
素净又骨节分明的一双手露在镜头里,如同白玉竹般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更妙的是,在画扇面的时候,他的那一幅云阙山影图简直挥毫而就,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参考和犹豫。
花慕之一个人在那镜头前屏气凝神,表情沉着而又大方。
他站在那,剧组里好些姑娘都被撩的捂着脸,要不是顾忌着老板和保密合同真要拿手机偷拍了。
这几个镜头全都是一遍过。
江绝也看的颇为惊讶。
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此也更加难以想象他平日里的生活。
当初自己不用手机不用社交媒体,一度被表演班里的同学揶揄为江老干部。
但像太子这样的人恐怕就跟活化石一样了吧。
等剧组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花慕之跟大家挥手告别,坐着私人飞机回了临国。
他返回溯明廷的时候,忽然感觉马车的方向不太对。
这不是去东宫的路啊。
“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中宫,殿下。”霍御侍在车窗外小声道“殿下和小王爷现在在等您。”
庆之也过来了
花慕之怔了一下,心里提前提了一口气,开始思忖什么事要郑重到这种地步。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他理了下衣领,大步走了进去。
不仅皇帝和庆之在这里,宫里其他的长辈也全都来了。
“慕之回来了。”皇后笑了起来“路上辛苦了。”
花慕之不动声色跟他们行礼,同时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
不像是很严肃的事情,反而都有些期待。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还没有回去休息”
“我把庆之叫了回来。”皇帝开口道“因为临时想到了一个决定。”
“决定”
“小晚应该是四天后参加决赛,对吧”
对,这两个月里,他写了二十多封信,一直在安静又隐忍的等待着。
花慕之神色微动了一下,仍然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在父亲面前时刻都注意着规矩。
“是。”
花弘原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又抬头看向他“你想过去看他吗”
花慕之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空白的表情。
“我过去看他”
“对,你想去吗”皇后笑着跟着问了一句道。
“去美国”花慕之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他们道“你们愿意让我去美国吗”
“不然我为啥要回来呢。”花庆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鸡蛋不敢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啊。”
万一亲哥真在国外出了什么事,他将来就是下一任倒霉皇帝了。
“我”花慕之只感觉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好像都有些停止思考了。
“很多年前的那桩事情,你伯伯也只是被卷入政治斗争中的无辜棋子。”
皇帝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如今格局稳定,皇家和两方都建立了更加深刻的利益往来,从宏观上来看,暂时是安全的。”
但他也不敢做一个完全的赌。
哪怕美国洛杉矶那边已经备下了周密的安保力量,哪怕二儿子在外留学多年还没有出过问题,但放任花慕之出国看看,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这一次把花庆之叫了回来,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可以的话,他和皇后希望这是给予他自由的开始。
从今往后,这个孩子应该体验更加丰富和自由的人生,应该放下一些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责任。
他也应该为自己而活。
花慕之半晌都没说话,但是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在美国见到越亦晚的各种场景。
他甚至不知道美国的机场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去了那儿之后应该去哪才能找到他。
可是好想离开这里,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也好想见到他。
花庆之喝了口草莓牛奶,扭头看向皇后道“我哥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你们早几年就该把我抓回来当人质的。”
“节目组那边刚好也打电话过来给了邀请,”皇帝仍旧注视着太子“我们商量了很久,想把这个机会留给你即使公开出镜也没有什么。”
“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皇后瞟了庆之一眼,转头看向花慕之,口气柔和了许多“护照和签证都是小问题,便衣安保也提前安排好了。”
“去了美国之后,会有人照顾你和晚晚的衣食住行,去那呆一个星期,就当度个小蜜月,怎么样”
长公主抱着小世子笑眯眯道“玩的开心啊。”
“这要是嫂子赢了,那就是跟他庆祝道贺,你们两玩个痛快就好。”花庆之接茬道“他要是没拿第一名,你也能好好在那安慰他,你看这多完美。”
在旁边闷头喝茶的太后横了他一眼“会说话吗”
“呸呸呸我嫂子一定拿第一”
2
花慕之当真觉得这件事和做梦一样。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机会,就和结婚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附庸一样。
当初在参加花月赏的时候,他一度觉得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区别,不过就是相敬如宾的过完后面的人生而已。
后来在和越亦晚交心之前,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其他的事业上拥有更加主动和不可思议的发展。
可现在的自己,不仅仅拥有一个可爱而聪慧的爱人,拥有一段让人甘愿倾注所有时间和心血的事业,还能够真正的去更遥远的地方看一看。
他拿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在护送下坐上了飞机,去了美国。
钱钟书曾经写过一句话。
“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
这句话在小王子里,也有类似的出处。
“假如你下午四点要来,我在三点的时候就雀跃不已。”
从出宫到进入机场,从安检到海关,再到飞机发动冲上云霄,夜幕渐沉月色如水,花慕之都有些怔然。
真的要看到你了。
他在点单飞机餐的时候,在被日光照醒的时候,在填写入境单的时候,所有的想法和情感都格外的清晰。
还有五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走出机场去那个拍摄园区里,就可以看到你了。
他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等着吃糖的小孩子。
越亦晚在看到决赛的相关宣传海报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真是嗖的一下就跑到决赛了啊,跟做梦一样。
好像昨天花庆之都在这跟自己一块参与九进八,今天就突然到了决赛。
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虽然其他的选手一个一个告别,连y也止步五强,但自己这边确实跟闹着玩似的。
璀璨新衣拍了二十多季,最高的记录是有位女选手在十五年前连着拿了十一个第一名她现在已经是欧美圈子里公认的时尚女王了,连圣马丁学院都给了她客座教授的荣誉,个人品牌更是成为各种名流和权贵的宠儿。
如果他今晚拿到冠军,就能打破这个记录。
会吗
统共就剩三个人,而且还不透露决赛内容。
越亦晚看了眼大厅的挂钟,去找编导借了电话。
节目组的破规矩,是从比赛开始到结尾,一共只能打三次电话,每次只能打五分钟。
他跟攒着糖果的小孩一样,就是舍不得剥开糖纸。
结果攒着攒着,这就已经到决赛了。
慕之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还在临国那边的剧组做顾问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变瘦。
越亦晚又看了眼时间,心里算了一下时差,把电话拨了过去。
手机响了一会儿,终于被接通了。
对方的声音有些不稳,似乎在按捺着情绪。
“晚晚”
“你这是刚从健身房回来怎么语气听起来不太对”越亦晚非常警惕“别是有了哪个小妖精吧。”
“没有,我刚下飞机,有点累。”花慕之长长舒了一口气,扬起笑意道“你要参加决赛了吗”
“对,就在一个小时之后。”越亦晚轻咳了一声道“这不是临上战场之前,跟你共度最后爱的五分钟。”
“想我没”
“好想好想。”花慕之握紧电话道“终于要见到你了,我好开心。”
“那是,我拿完冠军就扑棱着翅膀飞回去见你。”越亦晚瞬间回到元气满满的状态,笑的跟个小傻子一样“你等着我”
“不要紧张,不要着急。”花慕之认真了语气道“你可以想象,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在看着你。”
越亦晚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也握紧了手机。
“我知道。”
“你一直都在给我力量。”
五分钟一到,他们相互道别。
然后越亦晚朝编导晃了晃手机,又拨了回去。
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
“没想到吧又是我”越亦晚笑眯眯道“意外不意外”
花慕之笑意加深“你再这样,我就过来找你了。”
“那我给你打一百个电话,你岂不是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越亦晚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认真道“我爱你。”
“等我回来。”
“嗯。”对方隔着话筒亲了一下“我也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