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开解(1 / 2)

谢华琅托着腮,诧异道:“道长,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敢当。”顾景阳道:“差你许多。”

谢华琅得意一笑, 并不谦虚:“我的口齿,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顾景阳便伸手过去, 轻轻捏住她下巴, 谢华琅不明就里,奇怪道:“怎么了?”

顾景阳却道:“张口。”

谢华琅老老实实的张开嘴, 含糊不清的问:“到底是怎么了嘛?”

顾景阳扶住她下颚,左右转着看了看, 方才松手:“不是说小时候吃坏了牙吗?现在倒看不出来了。”

“……”谢华琅伤心道:“别人也就算了, 你怎么站在他们那边儿?”

顾景阳道:“谁说我就该站在你这边?”

谢华琅下巴一抬,真有点盛气凌人的架势:“你是谁的人?”

顾景阳将手侧白瓷盏中的葡萄剥了,送到她唇边去, 低笑道:“是枝枝的人。”

谢华琅顺势在他手指上咬了口, 将葡萄咽下, 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我令人将太极殿加以修葺,我们成婚之后,便一道住在那儿。”

顾景阳又为她剥了几个, 搁在白瓷盏上, 这才起身往一侧去净手, 用帕子擦了, 回身道:“你不是要入宫小住么, 若有要修改的, 也尽可以提。”

谢华琅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思及一处,动作忽然一顿:“九郎,我能问你件事吗?”

顾景阳到她身侧坐下,耐心道:“什么?”

“你,你怎么会住在宫外观中呢?”谢华琅心中犹疑,故而声音也低:“我先前所见,你似乎极少留在宫里。”

顾景阳听得微怔,顿了顿,又握住她手,道:“因为我是在那里出家的,也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即便后来登基,也仍习惯住在那里。”

谢华琅见他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心中微松口气,大着胆子问道:“怎么会出家呢?昔年太宗文皇帝过世,天后不是只令你潜修祈福吗?难道说……”

“我会出家,并不是天后强逼,而是我自愿的,”回想起往昔,顾景阳面上有些唏嘘,感怀道:“那时我还很年轻,同你现在一般大,骤逢剧变,真有些万念俱灰……”

谢华琅那时才刚出生,自然不知内中如何,然而只见这些年来宫廷朝堂之中的种种纷杂,便知那一年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太宗文皇帝忽发急病,去的突然,死前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先帝骤然接手这偌大天下,面对亿兆黎庶与朝堂诸君,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惶惶,但对于备受太宗冷眼的郑后而言,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先帝仁弱,郑后刚决,太宗唯恐长孙来日受制于母亲,便将他抱到身边教养——参照顾景阳两个胞弟的懦弱性情,这实在是一个极其英明的决定,但与此同时,也使得这对母子之间的情分淡薄到了极致,等太宗毫无预兆的崩逝之后,全然爆发开来。

长孙与太孙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壤之别,只消太宗昔年多走一步,册长孙为太孙,纵使郑后有千百般本领,怕也使不出来。

先帝是子,太宗是父,儿子怎么可能违抗父亲的命令?

可惜,太宗终究没来得及走那一步。

而顾景阳,为此付出了长达十六年的代价。

人生有几个十六年?

谢华琅想到此处,感慨之余,又觉心疼,反握住他手,低问道:“那些年,九郎是不是过得很艰难?”

“天后其实也没有令人苛待,衣食用度如常,但最开始的时候,还是觉得度日如年,”顾景阳叹口气,忽又失笑:“不过,比起阿昴来,我的境遇要好多了。”

他此刻的笑意,显然不是释然,更多的是讥诮。

谢华琅同他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种神情,诧异道:“阿昴——”

顾景阳道:“就是章献太子,周王的父亲。”

谢华琅明白过来,禁不住叹一口气。

太宗驾崩,长孙潜修,先帝便册立郑后的第二个儿子为储君,做了太子,然而他的一生,比顾景阳这个兄长还要惨淡。

先帝后期,有人检举太子意图谋逆,私藏兵器于岳家,朝野震惊,郑后斥责太子忤逆失道,族太子妃母家,又将太子废掉,逐出长安。

那时正是冬日,废太子被赶出长安时,连冬衣都不曾穿,狼狈至极,是魏王再三恳求,方才略加宽待。

即便如此,不过几个月之后,长安便有使臣前往,逼令废太子自尽,为平息天下非议,郑后将那使臣贬谪他乡,然而不过一年,便重新起复,其中内情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到那种绝望的,谢华琅只是听,都觉得心中惶惶,更不必说顾景阳这样曾经亲自经历过的人。

“我自幼长在太宗膝下,同天后并不亲近,先帝是很温和的,然而他的温和在分润给父母、妻子、以及所有儿女之后,能留给我的,其实也没有多少。”

“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阿昴是第二个,我想,在我与阿昴刚降生的时候,他们都是由衷爱护我们的,可最后呢?先帝迫于局势,向天后妥协,其实就是舍弃了我,后来,也是他坐视阿昴的死。天后画地为牢,将我幽禁,逼杀亲子,燕啄皇孙……”

“我与阿昴,都是他们的至亲之人,”顾景阳不忍再说下去,长叹道:“枝枝,虎毒尚且不会食子啊。”

谢华琅心中便如同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喘不上气,这样惨烈的悲剧面前,任何语言似乎都是多余的,她伏在他怀里,轻轻抱住了他。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九郎。”

“孔子曾经说,苛政猛于虎也,但我觉得,权欲之毒更甚,即便是至亲骨肉,都经不起它的腐蚀,真不如斩断尘缘,落个清净,索性出了家。”

顾景阳回抱住他,声音低柔:“再则,那时候朝不保夕,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后来习惯了一个人,倒觉得也很自在。”

谢华琅听他语气转柔,微微一笑,道:“现在呢?”

“现在觉得,有枝枝在身边,就是最好的事。”

“世间机缘也真是奇妙,”他垂眼看她,目光温和:“我十六岁出家那年,枝枝尚未降生,等枝枝十六岁的时候,却要做我的妻子了。”

谢华琅笑道:“天作之合。”

“那日你忽然闯到观中去,一嘴歪理,却说的人无从应对,当真伶牙俐齿,”顾景阳似乎想起什么,露出几分笑意:“我那时还在想,这样一个小姑娘,该生了一副怎样的面孔,后来见你解下帷帽,那一刹那,我觉得四遭仿佛都亮了。”

谢华琅道:“那本来就是白天呀。”

顾景阳轻笑道:“但你像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