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走出三十余里,便是贯穿了中州全境的洛水。不过现在到了初冬时节,虽然还未结冰,但也不见夏日时节的磅礴气势。
此时的河水上停泊着一艘楼船。
这是一艘雕饰白龙的巨大楼船,与精锐水师的大型楼船相差无几,楼船高有三层,雕梁画栋,其中壁画皆是佛道典故,有伽蓝护法,有天女下凡,有飞天起舞。
一名年轻男子立在船头,腰间佩刀,倒也勉强能算是半个熟人,正是当初在平安县城外遇到的牝女宗刀客孙鹄。
李玄都停下步伐,仰头望着楼船。
不多时后,从楼船中走出一名梳着垂挂髻的女子,一身鹅黄衣裙,完全不似二十许岁的年纪,倒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牝女宗的玄圣姬,宫官。
在宫官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气态儒雅,面容俊逸,若是不知内情之人,还要以为他是个书生。
不过巧合的是,李玄都也认识这名男子,真要说起来,两人也能勉强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玄都望向宫官,开口道:“宫姑娘,这次怎么如此兴师动众竟是让堂堂太玄榜第十人为你保驾护航,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宫官未语先笑,媚而不妖,然后才道:“堂堂‘血刀’,哪里会听我一个小丫头的差遣,我呢,顶多是支使一下‘血刀’的徒弟。至于‘血刀’宁先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并非我的本意。”
李玄都将目光转向那名好似书生的中年男子,道:“‘血刀’宁忆,你我自从上次西北一别,已经有五年没见了。”
这名极有书生气质的男子正是太玄榜上排名第十的“血刀”宁忆,乍一看去,很难将此人与“血刀”二字联系在一起,因为他的脸庞、眼神、一举一动,并没有丝毫的杀气,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忧伤郁气,看来这位“血刀”还是因为失去了挚爱而一直无法从悲伤中走出。
从心底而言,李玄都对于宁忆的执着有些不以为然,世人皆苦,无人不苦,家破人亡苦不苦妻离子散苦不苦儿子认贼作父苦不苦妻子谋杀亲夫苦不苦父母双亡苦不苦子女早夭苦不苦与这些大苦比起来,那点事情算什么。
抱着那点男女之情,整天念念叨叨,看不破,也走不出来,甚至因为情伤而性情大变,皆是因为懦弱之故。
是男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整日里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做给谁看是做给已故之人看,还是做给世上之人看有如那大儒名士疯疯癫癫,是真疯癫吗
李玄都觉得,男人要有担当,不仅仅是私情,还有公义。就如已经身故的张肃卿,他若是只有私情而无公义,那他今日还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前尊荣,死后亦是尊荣。可他明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一条断头之路,可他还是去走了,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最后甚至将自己的性命和一家人的性命全部赔上。
这是什么这是大义。
古往今来,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个大义之人,才共同支撑起了世道,撑起了苍生万民的脊梁。
若是人人只顾私情而不讲公义,那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李玄都并不会以天下大义的名义来绑架挟持何人,但他会因此会对一些人不屑。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生计艰难的小民不必谈这些,可站在天底下最高处的那一小撮人,却不能不谈这些。若是富还独善其身,不能说不对,可也万万不值得“尊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