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句话是对她身旁人所讲,那几个小娘子俱是笑盈盈的,纷纷点头,并装模作样议论路旁花草,与那不远处的树枝形状有多么好看。
萧七娘站在一旁,拈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其实是遮掩唇边的笑意。
萧九娘,我看你这番如何下台
出言呵斥自然得罪了这三房一大群的小娘子,不出言呵斥自己落个没脸。自那日事后,萧七娘便深深的恨上了九娘,这种恨日日埋藏在她心中啃噬她的心灵,她从来高高在上自认矜贵,头一遭在人前落了那么大个没脸,就是这萧九娘所致。
莲枝有些慌张,不禁侧头看了看纱帘后的九娘。
她们初来乍到,却是不易得罪她人的。要知道这一得罪,可就是得罪了整个三房,娘子还要在萧家住两载才会归,不易生事啊。
只是这话她自然不能当着人面讲,可眼中的光芒却是说明了一切。
九娘抬手示意莲枝卷起纱帘,自己却靠进软轿中,一副冰冷讥诮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是要出言相讥了,萧七娘嘴角的笑意更深,萧玲和萧思两人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她们正是打着只要九娘有任何不妥之言,便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让她在长辈面前落个不规矩的名头。
这是两人素来对付人的手段,殊不知这种手段不光在萧七娘眼中落了下层,在九娘眼中更是玩剩下的。若是论坑人做戏扣大帽子,这种把戏再没人比萧九娘熟稔了,她上辈子可是玩得炉火纯青。
可是让所有人惊讶的,九娘并没有冲萧玲等人而去,反而直往萧七娘而来。
“怎么,七姐姐,你禁足的时日过了妹妹我明明记得可还没半年啊。伯祖父罚你抄写的那一千遍女戒抄完了没虽然妹妹十分心疼你如此辛苦,可话是伯祖父他老人家发的,自然不敢代劳。伯祖父他老人家对你如此厚爱,你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旁边装模作样的那群小娘子们,也顾不得做戏了,俱是回头望向萧七娘,面色震惊。
外人不知,可兰陵祖宅这处的人无人不知萧珩在府中的权威。他是整个萧宅之主,也是萧氏一族的族长。
萧家素来男主外女主内,一般家中有女眷犯了错,大多是小李氏便处置了,再高层点则是两位老夫人,很少会有萧珩出面的时候。能让他出面惩治,说明对方犯了极大的错误,致使他极其厌恶以至于忽略掉这种传统。
这些小娘子自是不知彼时事发在船上,唯一能当家做主的便是萧珩,且楚王搀和在内,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她们只知道这长安而来的萧七娘犯了大错,竟然让伯祖父发话惩治了。
这让她们极为愕然,也生出了一种生怕连累自身之心。
萧七娘终究还是年纪太小,眼界不够,自然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道。可不代表萧九娘不懂这些,她素来擅长借势,这借势可不止是借一方之势,而是借大势,压得你不得不低头,且旁人忌惮不敢再搀和进来。
萧七娘脸色剧变,小脸涨得通红,“你”
她自然没忘记自己是待罚之身,可来到兰陵祖宅,萧珩再未出现,平日里她出门去大房三房走动交际,众人也待她甚是热情周到,无人提及,她便刻意的忘记了这事。
其实也不算是忘记,只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她想着再缓缓,之后她自然会做得周全。她从小明白交际的重要性,来到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并不是闭门低调,而是去融入周遭的环境。这样一来,她可以活得如鱼得水,也能做成不少事。
更何况她内心还有仇恨所在,又怎么能容忍闭门接受那禁足半载的惩罚,与成日里抄写那劳什子女戒,她得先借势,借了旁人的势去一步步打压那萧九娘。却未曾想到那萧九娘,竟然当着众人拿此事作为打击她的手段。
九娘一点颜面也没给萧七娘留,一番似是而非的劝慰后,脸色便转为了冷厉。
“萧七娘,你真应了那句话,给你脸不要脸。怎么萧八那条狗被你玩废了,你又转移目标了我坐等着看你能找来多少人给你做枪使,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
语毕,她微微一挥手,莲枝放下卷起的纱帘,几名抬轿的仆妇又将软轿抬了起来。
这次未有人敢再堵路,俱是让到了一旁去,萧九娘话语中的信息量太多,好多人都缓不过来劲儿。
那一众人的背影远远而去,萧玲面上这才闪过一丝厉色来,尖声道:“萧七娘,你敢拿我做枪使”
她自然也不是个傻子,听完萧九娘那番话,也明白这两人有仇怨,其间有个人被搀和了进去,没落下好。再联合之前萧七娘有意无意在她耳边说的话,加上对方被伯祖父所罚,这让她看萧七娘怎么看都是存在了一种恶意。
“玲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听萧九胡说,她”
“行了。”萧思打断萧七娘解释的话语,嘴角带着讥诮,“走吧,走吧,离她远点,我总算明白阿娘为何会说让咱们少跟这些人打交道,人家可是从长安而来,别人之间的纠葛可不像我们之间,不过是一朵珠花一盒胭脂水粉的矛盾。”
一旁的几个小娘子俱是纷纷附和,望着萧七娘的眼神都满是厌恶。
“好讨厌,咱们差点上她的当了。”
“这人心肠太坏了。”
“她能被伯祖父所罚,肯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咱们赶紧走吧,免得被连累。”
一众小娘子俱是不愿逗留,赶忙离开了。萧玲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萧七娘一眼,“你给我记住了”
只留下萧七娘一人,站在清风中,明明是阳光明媚,和风徐徐,她却完全没感到暖意,而是寒彻入骨。
萧九娘,都是你,都是你
狠狠地打了萧七娘的脸,让九娘的眼都乐眯了。
可是快到楚王住处门前,她又转为了担忧之色。
那药王传人竟然治不好楚王的腿,虽萧九娘早就有心理准备,要是那么容易好治,上辈子楚王的腿也不会拖了那么久。只是心中难免抱有期望,可这一丝期望如今却变成彻底的失望。
进了院子,下了软轿,楚王的住处自然不同寻常,端得是华丽大气。
有婢女前去通报,不多时,九娘便被请进去了。
空旷的内室,静谧的氛围,暖融融的阳光自窗外洒射进来,洒射在阖着目靠坐在轮椅上的楚王身上。
看着那素来安静沉默的背影,突然九娘竟有一种望而却步的感受。
上一辈子,初始见到楚王之时,他便是坐在轮椅里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是那么的沉稳镇定且高高在上,彼时楚王自然不同现在,承元帝的宠爱,自身的谋划,早就让他不再是此时这个孤立无依的皇子。
楚王有势,人人皆知,无人胆敢轻视这个不之官留在京城,且把着朝中众多势力之人,哪怕他是个残废。可就是因为他是个残废,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与之作对。
这一切,上辈子的萧九娘尽皆知晓,虽知晓的并不详尽,却懂得其中的精髓。她甚至明白楚王的腿伤也是一种借势,这是楚王自己给自己借的势。有母族宛如没母族,爹不疼娘不爱,又是生长在吃人的宫廷里,萧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后和成王,楚王只不过是一颗弃子,一颗想用时便可用的弃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上辈子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而九娘也不过是管中窥豹。
一个残废却掌握着偌大的权势,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红,甚至不屑。有谁知晓他实质上日日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那种痛苦跟随了他许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没人看到他的隐忍,九娘却看到了,看了两辈子。
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九娘努力绽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
“表哥。”
那人在阳光之中转过头来,瞳色如墨,平静无波,面色却有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软和。
“今天腿有没有痛”
她走了过去,蹲在楚王身边,摸了摸他的腿。
“没有。”
“那就是那汤药和按摩之法还是有用了,日后表哥肯定是要回长安的,我把这法子教给常顺,你不要忘了让他帮你泡腿按摩。”
“好。”
“那名医说没办法了他是什么名医啊,亏别人将他吹得神乎其神”语气中有些轻嗔抱怨,九娘以轻快的口气告知楚王她知晓了那件事。
“孙名医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这是毒,他擅医却并不擅毒。”
九娘沉吟道:“那咱们再去找他一次,将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讲给他听听,看能不能有些作用,毕竟九娘也不懂医,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也可。”
“表哥,你的腿一定会好的。”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样。
他垂下头,望着她晶莹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其实他本就没打算治这腿伤,就算此时可治,也不会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实楚王对如何治疗自己的腿伤,心中已然有数,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从那幕后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来源,便一切可解。可如今他还没有足够的底码,让对方能主动送上前来,当然若是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拒绝,能省事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