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时候，萧青山从队里借来拖拉机。

因为随时会回来小住, 所有东西家里也必须备一套, 要搬走的东西并不多, 倒是陈醋和女儿红各种咸菜什么的搬了不少。

萧灵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就闷闷不乐, 她太喜欢这个对她而言亦师亦友的小婶婶。

今天早上起来，她偷偷抹过一次眼泪, 上课都心不在焉的。

中午是三家人一起吃的饭，她都不敢抬头看夏惊蛰, 担心看了眼泪又要掉下来。

夏惊蛰逗她：“小灵儿, 我们家冬冬还押在这呢，小婶婶会经常回来做好东西给你们吃的, 不要不高兴。”

夏惊蛰不说还好, 说完萧灵的眼泪就哗啦啦流下来，她拿手背抹眼泪，谁知道越抹越多, 干脆就不抹了，破罐子破摔，“我不是为了好吃的, 小婶婶我就是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和阿婆, 呜呜呜呜……”

这一下夏惊蛰都懵圈了，小姑娘不爱哭，这会眼泪跟缺堤了似的。

夏惊蛰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哥哥, 也就夏惊蛰一家对她最好，老太太一向不待见她，她是从阿婆身上才感受到奶奶的爱，夏惊蛰更不必说，有些事她不定会跟林翠英说，但一定会跟夏惊蛰说。

这一下子走了两个她那么喜欢的人，不哭才怪。

林翠英也是哭笑不得，她早上就发现女儿情绪不对，没想到她会大哭。

“你这丫头，哭什么呢，吓到你小婶了。”

萧灵大哭了一会，情绪抒发出来就舒服了许多，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止住眼泪却不停打哭嗝，鼻子也不通气，说话瓮声瓮气，“就……就是不舍得……你们走。”

夏惊蛰觉得她可爱极了，挨过去抱抱她，“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随时都能见到。”

阿婆也喜欢这个小机灵，揉揉她的脑袋，“你随时可以和冬子一起来看阿婆。”

“可……可是等哥哥和冬冬哥都上……上高中，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啊。”说着说着，小丫头又想哭了。

夏惊蛰失笑，小丫头想得可真够远的，“你再过两年也上要高中，到时候又可以在一起了。”

小丫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夏立冬跳级的事，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是不是也可以早点跟哥哥们一起上高中了啊

如此一想，小丫头就不丧了，她争取在哥哥们走之前上初三，这样的话，她很快就可以跟哥哥们一起上高中。

再怎么不舍也到了离别的时刻，这一次夏惊蛰没有跟萧青山一起坐到驾驶室。

萧青山在后面绑了两把椅子，夏惊蛰陪着阿婆坐在后面，这就舒服多了。

深秋的风凉而燥，刮到脸上很是难受。

夏惊蛰帮阿婆戴好帽子，围上围巾，手套也戴上，自己也是全套装备。

阿婆浑浊但清明的眼眸看着永宁村错落有致的瓦房、弯弯曲曲的小道、大片大片的竹海、刚刚收割完光秃秃的梯田，山脚边是她祖母留下的老旧房子，边上的榕树下还埋着老夏家不少宝贝，还有她的孙女婿给她造的大院子，她才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大院的果树尚未挂果，她养的小鸡也还没长大……

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帧帧黑白的画卷在阿婆的眼前掠过，变远，最后消失不见……

阿婆的视线变得模糊，想起了刚刚到这里的情形，她聪明的小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三轮车，趁着夜色带着她和两个年幼的孙儿偷偷回到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回来，谁也不待见他们，却谁也没有苛待他们。

她在城里土生土长，半生锦衣玉食，好日子过惯了，根本不知道在乡下应该怎么过日子，她什么都不会啊。

聪明的小儿子把宝贝都埋在了大榕树下，给她留的粮食还算多，省着吃够吃好一阵子。

临走前，他说会想办法送粮食过来。

到处都是找他的人，阿婆让他不要冒险，她会想办法养活俩个孩子，却也不敢留他，含着泪送他走。

却不想，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小儿子是真的聪明，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头两三年总有人不定时三更半夜送粮食进来，连油都有。

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她这个没用的裹脚女人没法下地赚公分，只能尝试着自己种菜，在山边开了一块地，这个她会，辛苦一点，一点点把杂草除干净就是，她种各种地瓜芋头，一切可以饱肚子的农作物。

可是一个没有任何务农经验的人怎么能把作物种好呢

村里凭空多出一户人家，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的支书还是现在的老支书，他偷偷带着人帮她种，教她怎么打理，还偷偷地塞给她不少地瓜芋头。

那时候风声紧，大家都怕，不敢跟她们家扯上关系，都不怎么跟她说话，明里暗里骂她的人不少，走在路上被人扔烂菜叶都试过，却也有善良的好心人偷偷救济他们。

她的门口隔三差五会出现不知道谁家留的地瓜、芋头、小白菜、小黄瓜……什么都见过。

那是在萧青山当众帮助她之后，那时候的山哥儿也不过是个成年不久的小伙子，经常跑来帮她劈柴挑水，遇到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人先揍一顿再说。

书记的儿子出了这个头，恶人也就不敢欺负太过，心存善念的人也就悄悄帮一把。

日子也就相对好过一些。

再后来，萧青山去参军，每年差不多时间狗洞里会有人塞肉或者糖果面条什么的进来，当天总能听到有人说“书记家最高最俊的小儿子回来了”。

山哥儿回来探亲的日子，她家的水缸是满的，她的柴堆也是满的，她的地有人翻，有人种，她的吃食更是不愁，还能吃上肉……

两个孩子很少碰上他，关于这些她也从未对两个孩子说过。

那会她总说：“青山，你不用对阿婆这么好，阿婆无以为报。”

小伙子话不多，什么都没不说，摇了摇头继续干活。

后来夏惊蛰和夏立冬上了两年学，长大一点，可以下地赚一点公分。

她的小儿子，夏惊蛰和夏立冬的二叔，却再也没有消息……

再后来，惊蛰那孩子不知道怎的落了水，又正好被萧青山所救，他为了保住惊蛰的名声，二话不说把孙女儿娶回家，大概这也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缘分吧，否则年纪差距八年的两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的。

老天爷待他们老夏家不薄啊，两个孩子顺顺当当和和美美，比任何一对夫妻都要恩爱，青山把孙女儿宠成宝贝，待她和冬子也是极好，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阿婆的眼泪落在面巾里，夏惊蛰看不到，却感受得到，她不知道阿婆的内心在想什么，只能默默地拥紧这个瘦削的老人家，陪着她伤感。

萧青山调到县食品加工厂当厂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书记家里人亲口证实过，村里看八卦的人不少。

“青山走马上任，带着夏惊蛰也就罢了，为何连梁阿婆也带上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食品厂的厂房就是梁阿婆家的啊，之前平反不是归还了吗回去县城生活也正常啊。”

“人家老夏家的粮食关系本来就在县城，户口没在咱们大队，人家回去也是吃商品粮的。”</p>

“这样啊，春梅考上学徒一个工资都二十多块，青山这个厂长得多少工资啊你说，他会不会照顾我们队的人，把咱都招去当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