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休复讲书讲到一半, 刚翻过页来，便看见了书里夹着的宣纸, 他放东西向来有数, 自己并未往书里夹过宣纸。

拿出来一看, 宣纸是花汁儿染色, 熏上了暖香，拿在手里能嗅到淡淡的熏香味道，齐齐整整的折了两合夹在书缝间。

张休复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纳闷儿不已就顺手展开了, 宣纸上写着两行诗，小楷规规整整, 虽然算不得好看但能写写字人的认真——

君既为侬死, 独活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落款处是“于虞”两个小字, 比诗句小一倍，害怕见人似得。

张休复:“……”

心意他大约能明白, 可小姑娘到底懂不懂这诗什么意思还是随便找了一首来的他虽然心里难受，可还没到相思病死的程度, 也用不着她来棺木里合葬……

张先生一停下讲书, 整个讲堂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在间有鸟鸣的静谧里，十几双好奇的眼睛齐齐看着讲堂上的人。

男子把手里的宣纸重新折起来，刚准备夹回书页间，手上动作一顿, 转夹进了案上摆的讲义里。

张休复抑制住自己想抬眼看看于虞的冲动，淡淡扫了下讲堂，人人都在看着他，就那个小姑娘，只能瞧见个乌黑的头顶。

他视线没敢停留，这时候看她旁人怕是要多想，张休复干咳两声肃肃嗓子，恍若无事的执起书道:“来，我们继续看……”

先生温润的讲书声萦绕在书院里。

“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

于虞现在羞得直想捶桌案，头不敢抬，也不敢看张先生的反应，露出来的耳根连带脖颈红彤彤的一片。手搭在桌案上，光洁的指甲扣在案角落了包漆的地方，指甲肉因为刮的动作，一下红一下白。

原本只是脱了指甲大小的包漆，现在被她扣的越来越大，露出内里浅褐的木质，还有横顺着刮出的点点木屑，瞧着就扎眼。

幸好这桌案都是学生自个儿家里买的，不算公物，她怎么磋磨都没人管。

于虞虽然埋着头，却能听见纸张被展开发出的轻微声响，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能想象出这个画面，张先生修长的手指执着她写了情诗的宣纸，专注的看。

她本来觉得，自个儿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拿不出手，但是蒋谢说这事主要是讲究个心意，加之，她也不好意思叫别人帮忙写，昨晚便点着灯伏在案上偷偷写，接连写坏了十几张宣纸，才有这么份能看的。

于虞今儿一大早就来了，趁张先生打扫前院的时候偷偷夹到他书页间，后来她怎么想怎么后悔，却也没机会拿回来。

这一上午的堂课上的提心吊胆的，张先生把宣纸取出来时，她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进去。

啊啊啊，张先生他怎么在课上就打开看了啊！这种东西不是应该自己一个人偷偷看的嘛！

戏折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她在这儿埋着头羞愤的要命，后头江晓焕紧咬着牙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背影。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江晓焕总是悄悄瞟着于虞，从看到宣纸时，这姑娘就猛的埋头伏在案上，这么明显的开小差，张先生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他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日头升到了正当空的地方，和煦的光照耀在书院里铮绿的垂柳叶上，映出道道碎金光芒。街上断断续续的传来商贩叫卖声。

“时辰到了……”张休复看看堂外的日头，把手头的书卷扣到案上，崭蓝色的封皮随因风吹拂，上下不住的翻动。

坐在堂下的学生，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下课，张休复压下自己纷杂的心绪，刚准备宣布下课突然想起点什么来。

“你们之前有定期的蹴鞠赛是吧”张休复温声道:“温老师同我说，九月初想给你们办蹴鞠赛，学业太累了放松放松。”

学生们:“……”

不，先生，您想多了，他只是自己想玩。

“好了，也没什么旁的事儿了，下课吧。”说完他便低头研墨准备写讲义。

于虞这才敢抬起头来，蒋谢路过她桌案的时候，特地凑过头去小声道:“姐姐，我以后叫你姐姐，您是真的厉害。”

“你敢说出去就完了。”于虞想到他能猜出来，眯着眼昂着下巴一脸威胁。</p>

“放心，我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