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公主寿宴(二)(2 / 2)

李承晏看着眼前这不能动弹的垂垂老者,心绪复杂。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丽妃一生的悲剧也与他脱不开干系。可又是这个人,在自己跌入谷底的时候,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筹谋。虽然别有用心,却到底一力扶持自己登上了帝位。

一时间,李承晏意兴阑珊,没了兴致,漫步离开。

又过了许久,四下里寂静无声,衡郎才魂不守舍的爬了出来。他迷迷糊糊被撵出庆朝,原以为是长公主那个毒妇下的手,却不知其中竟是牵扯到宫闱辛秘。他浑浑噩噩,周身发冷,扑倒英国公身上,哭诉着,“阿爹,我该怎么办”

英国公目光呆滞,脑子里流转着今生的种种。为了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忍辱负重几十年,搭上己身也搭上妹妹的性命。却到头来,一无所有沦为阶下囚。

他不够李承晏心狠,输得心服口服。可是,衡郎,他唯一的血脉,百夜国的指望。为今之计,自有他的身死魂灭,能平息李承晏的怒火。

他的目光慈爱的、悲悯的在衡郎幼嫩怯懦的面庞上掠过。这一刻英国公终于升起了一丝悔恨。

他悔当初慈爱太过,把衡郎教养得如同长安城的富家小郎君,失了锐意进取,甚至连安身立命的能力也无。对比同样拥有百夜血脉的李承晏,输得彻底。

他悔,却悔之晚矣。

长公主的宴隆重开头,匆匆结尾,各怀心思之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冯楚微回到府邸,卸了一身的行头,一身的清爽以后,才来料理志存高远的冯二姑娘。

二姑娘早被押回府邸了,连带着二房几人都被看管在小院里,不得出入。一家子人本就是虚张声势的性子,此刻见着院外带兵器的护卫,又想起了冯楚微素日的雷厉手段,惶惶然坐立不安。

锦娘带着人亲自来请二姑娘。

二夫人带着讨好的笑,殷勤的塞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拉着锦娘的手,求告道,“二姑娘年轻不知事理,又吃了酒,才一时失了规矩。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嬷嬷在大娘子面前劝解几分,为二姑娘周全一些。。”

锦娘收下荷包,温和的道,“二姑娘人大心大,倒是二夫人平日里太过疏忽,平白耽误了韶华呢。”

二夫人讪讪的笑,又不敢拦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被带走。

出了小院,锦娘转手就把荷包丢给几个跟着的老嬷嬷,她这样的身份又岂会在乎这个。

二姑娘的情绪经过这会子的发酵,隐隐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进到大堂,冯楚微安然坐在堂上,她一咬牙痛快的跪下认错。

“妹妹今日喝多了酒,失了规矩,还请姐姐责罚。”

冯楚微一双美目在她面上打转,直看得人浑身不自在,才露出平和的笑容,“你平日里有这会子半分的识时务,也不会在这条死路走绝了。”

二姑娘心下一惊,强笑道,“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刚夸你伶俐,又来犯蠢。这会没有其他人在,不必在我面前掩藏你那点野心。说说吧,今日是谁推你出来的”

“你知道!”二姑娘一脸惊诧,复又反应过来,嚷嚷道,“大姐姐既然知道有人陷害我,又为何拿我撒气!”

冯楚微揉了揉额头,很是为这小娘子简单的脑回路堪忧,“若不是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别人能轻易的算计你”

“别人都踩着你的脸上位了,你还要替人兜着瞒着吗”

二姑娘咬着唇,有些不甘心,但看她面容冷峻,还是仔仔细细的把宴席上的事讲了出来。

宴席上的小娘子们各样的夸赞她的衣裙首饰,夸她的品貌气度;怂恿着她带着众人上前给长公主敬酒;又不知道为什么被挤到边上,靠近圣驾的地方。

冯楚微听着她洋洋得意的讲述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摔了茶盏,溅湿了她的罗裙,“你就没发现一直被这个田小娘子牵着鼻子走吗!”

二姑娘不服气,强辩道,“你是在妒忌我比你更受欢迎!”

冯楚微得到了想要的讯息,懒得跟她争辩,直接判罚下去,把二房一家赶回青州老宅,二姑娘着入家庙修行。这等脑袋拧不清的货色,与其嫁出去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不如好吃好喝的供在家里。

二姑娘听得这严苛的处罚,恼了,开始不管不顾了,“你这是在排出异己!你这等妒妇以为圣人会专宠于你吗你等着吧,总有厉害的小娘子前仆后继的想要攀高枝!我等着你失宠的日子!”

冯楚微慢腾腾的走到她面前,看着眼前在这张扭曲变形的脸,轻笑着,模样轻佻,说出来的话却是狂妄至极,“圣人能不能专宠于我,是他的事;而能不能让圣人专宠于我,是我的手段。”

料理完家事,冯楚微又命人去严查礼部田侍郎的政绩。对个闺阁小娘子下手有失格调,直接对付其家族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反正这满朝文武,尸位素餐的多,清理掉一两个蛀虫,也好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一天没把二房逐出宗族,踩二房上位的行为便视同在打冯氏一族的脸。而第一个敢对她伸出爪子的人,必然要被狠厉斩断,才能震慑后人。

锦娘一脸忧心忡忡的站在其后,冯楚微瞥了一眼,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吞吞吐吐看着不爽利。”

“小娘子想要独宠于后宫”亲眼见证冯楚微一路荆棘的走来,锦娘有些担心她在最后关头被情、爱蒙蔽了眼。

冯楚微嗤笑出声,“君心易变,我何苦堵上身家性命去相信虚无缥缈的情意”

“二姑娘这样蠢笨的人,不是正适合拿来做棋子吗”

想起了李承晏素日的情意,她不是没有动心。像是发愿一般,她坚定的道,“我不会主动推别的女人上位,来恶心他,也恶心自己。况且,就算要选一颗棋子,二姑娘那样的也不适合。”

“二房都是些拎不清的,得志便猖狂。惹出乱子来,世人只会记在我冯氏一族头上。”

“我既然迫不得已踏入浑水就要保证利益最大,我的孩子必须是太子。如若她也怀胎生下皇子,那冯氏一族必然会有站队、分裂,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助我的冯氏,绝不会容忍有人坏我大事!”

有婢女进来禀报,说是三位姑娘前来问安。

冯楚微楞了一下,这个时辰不早不晚,请什么安呢又想起今日在宴席上,二姑娘混在小娘子圈里。各家夫人娘子们却对这三位知进退的妹妹更青睐有加。估摸着,有这层关系,她忙道,“快请她们进来。”

看着鱼贯而入温柔娴静的妹妹们,冯楚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三个妙龄佳人盈盈下拜,不待她们真的拜下去,冯楚微便叫了起。又带着她们离了肃穆的正堂,去了一侧她日常呆的花厅。

亲自引领者妹妹们一一坐下,又上了小娘子们喜欢的茶点,冯楚微揽过还有些怯生生的五妹妹坐在身畔,笑着道,“妹妹们来了这么久我也没来得及关心,下人仆妇们可有不尽心的若是有,告诉侍依一声,让她来处置。”

“没有的,婢女们都很周到。”三姑娘性子通透,又会来事,忙回话。

“那就好。妹妹们要记住,在这府邸里,你们是主,便要有主子的气度。对仆从们宽严并济才是驭下之道。”冯楚微打量着几个妹妹柔顺有余,却差了些大气格调。若是嫁入豪门大户,难免失了底蕴,遂悉心提点着。

几个小娘子都是聪慧的,认真听着大姐姐的教诲。世人都道,大姐姐占了冯氏全族九成的汽运,才出落得这样的七窍玲珑,等闲郎君都比不上。现下她肯亲自教导,若能沾染一些她身上一星半点的舒朗大气,就足够受用不尽了。

当冯楚微要笼络人心的时候,三言两语,便能成事。她姿态从容,面容和煦又言之有物,一点点的把家宅琐事都揉碎掰开了讲解。最后干脆吩咐侍依和锦娘日常料理后宅的时候,都把几个妹妹们带在身边,多经见一番,出了门子才更多底气。

家族的长盛不衰,人才是关键。对于乖顺的妹妹,冯楚微不吝啬培养,也是日后的助力。

经过一番恳谈,锦娘又呈上来热热的玉露羹,冯楚微招呼着妹妹们进了甜点。吃喝说笑间,三位姑娘对着这位大姐姐崇拜有加,相处也自如的多了。

五妹妹人小,性子活泼沉不住气,想起了今日姐妹们鼓起勇气来寻大姐姐的缘由。忙撩起了袖子,露出皓腕上明晃晃的两只掐丝镶红宝镯子。脆生生的道,“大姐姐,我们姐妹今天来寻你是有事不知该如何处置。”

三两下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原来今日冯楚微带着四位妹妹出门是为了把她们带入长安闺秀圈子,暗含寻亲事的意思。众夫人们也深刻的理会了这层意思,对着几个姑娘热情非凡。几个小娘子面浅,推脱不下,不一会儿,见面礼就叫这姐妹们收了数十件。她们不敢随意处置,只得来寻大姐姐的意思。

冯楚微看了一眼,这镯子分量倒是够了,但那宝石成色一般,贵重但也并非极品。笑着道,“把东西都拿出来我见识一下,今日这长安城的夫人们可破了财了。”

三个小娘子痛快的把东西都展示出来,冯楚微一看,档次都跟那镯子差不多,笑着道,“既是别人送的,你们便都收下吧。”

“可……”三姑娘有些踌躇。她大些,知事了,知道这些贵妇人的用意,却又不好明晃晃说出亲事。

冯楚微莞尔一笑,把话题挑破,“今儿这些夫人们一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二呢,也许有结亲的想法。你们是我的妹妹,同气连枝,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千好万好。但这长安城水深,咱们不着急,慢慢挑。”

又吩咐人去把几房夫人们都请来,想必她们也很着急今日之事。

在冯楚微的示意下,锦娘对长安城后宅谱系如数家珍。她随意拿起一只碧玺簪子,细细解释着,“这只碧玺簪子价值银百两,是刑部侍郎林大娘子送的。她家有两为嫡出小郎君,四位庶出小郎君。嫡出的大郎君已经成婚了,奴婢估摸着她是想为那位嫡次子说清。”

这只簪子是四姑娘收到的,听得此言,脸霎时红了,害羞得想躲出去。

冯楚微叫住了她,道,“四妹妹,你今年17了,这年纪正是说亲的时候,这种事没什么害羞的。我让锦娘把各样礼物的来历都一一说给你们听,是想让你们自己去考虑是否愿意这样的人家。这关系到你们下半辈子的日子过得是顺遂还是艰难。”

四姑娘虽害羞,但听冯楚微言辞恳切,便止住了身形,咬唇道,“我见识浅薄,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但凭姐姐做主。”

冯楚微摇摇头,道,“我可做不了这主,若是挑得不好,你们岂不是要暗地里埋怨我。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全部撩开手。你们选定了意中人,我会让人彻底去调查,却无问题,才会应下。”

正说着话,几位夫人们也来了,一番见礼落座以后,锦娘又从头把那簪子的来历说了一遍。

四姑娘的母亲五房的夫人听得邹眉。事关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咬咬牙,出声道,“我觉得这户人家有些不妥。”

冯楚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家的庶子只比嫡长子小几个月,且庶子数量远多于嫡子。是个庶子,前三个都是同一位姨娘。恐怕,这家后宅姨娘得宠,正室式微。这家门第高了,四姑娘性子柔顺,又不会来事,恐怕应对不来。”

冯楚微点点头,吩咐锦娘记下这条,细细查访来报。这五房夫人也是个聪明的,若人品没问题,倒可以分她些家事做。

冯楚微又发了话,以后三位姑娘的发嫁都从这府里出去,也会各自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几位伯母并妹妹们对她更是感恩戴德。从皇后娘家大宅里,发嫁,多大的体面。弥补了姑娘们出身的不足,这相看亲事又可以往上看一看了。

有了这一先例,冯氏内宅的智囊团们都来了劲了,逐条分析着长安城的名门贵府,势要给冯氏小娘子们觅得合适的归属。

一时之间,冯氏一族利益与共,空前团结。

是夜,李承晏被一堆奏折包围着,大多是些毫无意义的请安恭贺折子,偏偏还得分神批示。

心神疲惫时,他灌了口提神醒脑的茶水。这茶水浓淡适宜,又搁置在他顺手的位置,李承晏暗道,何庆这奴才伺候人还算周到。

突然,他停下了笔,想起了一处怪异之事。

英国公自卧床以来,在长公主的有心纵容下,府里的奴才作践怠慢。院落里空荡荡,连最基本的体面也无。可今日他见到的英国公虽然干瘦,却是像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面容整洁,衣衫干净。

这其中有古怪,需得查一查。

没等他查出个明白,过了三日,长公主府呈上折子,英国公卒。据说是,滴米不进,自裁而亡。

封后大典在即,李承晏只得批示,命仪式从简,尽快安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该大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