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五 父亲(下)(2 / 2)

一盏春光[豪门] 林格啾 8477 字 1个月前

愿爱与你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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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结束后,钟意晟和杵着拐杖、仍坚持为父亲扶灵的家姐一起,做了最后的送别。

按照父亲亲笔所书的遗嘱,遗体在家人的目送下火化,次日,便经由两姐弟一路“护送”,带回上海,与早早安排的陵园入殓人员交接。

一切都来得顺遂而平淡。

唯一有些让人意外的是,陵园的守墓人突然从相熟多年的老赵,换成了一个满头白发、七八十岁上下的……外国老头儿。

说是叫老宋,长了一双蓝眼睛,黑头发,发根还是金色的,简直怎么看怎么怪。

更别提,这人还只有一只手。

虽然说是生病的时候组织坏死截了肢,不知道的,还以为年轻时候被仇家寻仇滋事,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钟意忱微微蹙眉,给钟意晟打了个手势。

钟意晟会过意来,扭头走开几步,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原本打定主意想和陵园的负责人交涉一下,换个人稳妥些,却不料电话刚一接通,那头,负责人便温声告诉,说是父亲早有安排,除了这个老宋以外,还会有两三个五六十岁的警卫守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阿爸认识他”钟意晟捏了捏眉心,对那头发问,“我怎么没见过,而且这个年纪的老人,自己都……”

负责人依旧还是那副腔调,听着温和,但似乎也没给什么第二选择。

“这我就不知道了,钟先生,是您父亲提前和我们安排过的。”

“……”

闻声,钟意晟略有怀疑的眼神不觉瞥向那个笑容可掬的白发老头儿,默然片刻,到底还是点头,“那好吧,既然是我阿爸的主意,那就这样。还有,我会多给一份钱,你适当给他涨涨工资,这么大年纪也不容易。要是身体熬不住,就换个人吧。”

这守墓的活计由是交给了这个叫老宋的白发老头儿。

此后,每逢清明扫墓,又或是初三上坟,都能见上几回。

钟意晟身体好些,来的也比姐姐勤快点,因此和老宋还算是熟稔,偶尔还能说上两句话。

老宋说自己之所以来守墓,除了是得过父亲的允许之外,还因为父亲答应他,把他的爱人也葬在这,不仅如此,等他百年归老,也能在这块墓园里有一片小小的位置,长伴在爱人身旁。

钟意晟不懂阿爸为什么会答应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葬在这处陵园,左右查过,也没查出来自家和老宋有什么交情,论起套话,更是比不过眼前这个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小老头儿,只得作罢。

一晃是四五年。

老宋的腰越来越佝偻,还是守在那墓园里,钟意晟见过几回,总觉得莫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在这年清明拜祭完父母过后,专程自个儿请老宋吃了顿饭,席间婉言提醒,像老宋这个年纪,膝下没有子女,是该去养老院颐养天年——

“在这守着,你住的也一般,天天也没人陪你说话,”他斟酌着字词,“老宋,我真不是嫌弃你,这几年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每次过来,墓碑都是干干净净,听那群年轻点的说,你每天都擦、每天都陪着在墓碑边上左右说说话,我很感激你。但你这个年纪了,我有点,怎么说呢,心疼你吧。我爸爸不在了,你和我爸爸差不多年纪,应该好好享享福。”

老宋笑笑,也不回答,只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饭。

“这样吧,”钟意晟以为他是为钱犯难,“如果你是经济上有问题,我这边给你出了,也当是给我父母攒点福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全上海最……”

“阿晟啊。”

“……啊”

钟意晟愣了愣。

实话实说,除了家姐以外,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这么叫过自己了,平常老宋也是恭恭敬敬叫自己一声“钟先生”,今天被陡然这么喊一句,颇有些暌违经年的错觉,他一下有些没缓过劲来。

老宋却只笑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但没什么,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年轻时候做过很多……事,你们家对我有恩,我也没地方可去,能够待在墓园里,身边都是我的爱人,和过去的朋友、亲人,我想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朋友,亲人”

或许是钟意晟过于精确地抓住了这段话里的关键字。

本来还没意识到自己“露出马脚”的老宋,登时一脸心虚。

好半天,老人只能叹了口气,冲钟意晟做了个“嘘”的手势。

蓝眼睛一弯,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团。

“人不总得有点攀亲带故的白日梦吗,天天守着,我心里早把钟先生钟太太当做我家里人了,更何况,你说他们做了那么多善事,我这么一普通人,还不把发自心底把他们当活菩萨啊”

不过一两句之间,老宋又恢复了过去那密不透风的口径。

“……”

钟意晟苦笑一声。

知道自己这是再问不出来什么了,也没打算强求,只得应承了老宋接着守下去的愿望,吃完饭,便开车把人送回了墓园。

到要离开时,却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偷偷下了车,拐个弯,悄没声息地绕了回去。

也因此,他躲在老宋屋后,不远不近,正好能看见老宋坐在自家父母墓前,面前摆着刚刚从酒店打包回来的两菜一汤,还配了半壶白酒。

一句两句,配上一杯酒,一口小菜。

老宋念叨着:“你说说,表哥,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结婚找对了人,生了孩子,一对儿女都是善良人,意忱呢,不怎么跟我说话,但每年过来了,总会让人给我送点东西,亲手写一张慰问贺卡,你别说,字跟你一模一样,一看就是练过的……至于意晟嘛,他果然是更像陈昭,一副热心肠,你知道不知道,他今天还跟我说,要出钱送我去养老院享享清福。”

“我当然是没答应,宋思远还埋在这呢,我哪能答应,但我嘴上不说,心里头啊,真是暖和……好多年了,这孩子还是头一个跟我讲这话的,你说,他也不知道我跟你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只是一个守墓的,他也这么热心,可不就是第二个陈昭”

不像和自己同桌吃饭时候的拘谨,老宋和已经故去的墓中人闲话家常,偶尔讲到兴处,孤零零的一只手还不够用,比比划划也不过瘾。

看着有些滑稽似的。

可钟意晟知道,这是老人家开心了。

属于他们,属于父亲,甚至属于自己这一辈的时代,都总会过去。

曾经的意气风发和少年壮志,许许多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都被这些人静静埋在心中,不提,不问,也不说。

只有在这样的平静闲谈中,才能倾诉出口。

钟意晟静静看着夕阳下那孤独剪影。

有好多的疑问堵在喉口,譬如,“你究竟对我们家做过什么事”,又或者是“你是我们的亲戚吗,为什么过得这么落魄”,甚至于——“你对我们做的事,到我父亲离开前,终于得到他的原谅了吗”

可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上前,没有打扰。

只是在第二年同样的时间,又带着“老宋”出去吃了顿饭。

买过几次新衣服,带着逛过公园,也去过博物馆。

就像对待父亲一样,他对待老宋很尊重,很体贴。

老宋起先以为他是要套话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图谋,谨慎得很,可不料他年年如是,一句也不多问,还真就只是和人唠唠嗑,有事没事,来找老宋说说话,让他别那么寂寞而已。

第五年,老宋走不动了,进了医院,也是钟意晟安排护工,忙前忙后给老人安置医院。

老宋看着他,终于松了口,问了一句:“其实,你想知道什么”

钟意晟正给老宋削苹果,笨手笨脚的,听他陡然这么一问,差点划破手,反问:“什么知道什么”

“……”

“哦,你说你和我父母的事吗这事不用提了,都过去了。你都给他们守了快十年墓,不过有多少事,多少爱恨情仇的,不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别说,这答案还挺有文采。

老宋被逗笑了,“你啊……”

钟意晟也笑了。

末了,话音一转,他向老宋说起一段从未和旁人分享过的往事。

“你知不知道,”他手里动作不停,轻声说,“我有两个奶奶,一个,是妈妈的干妈,我们叫她李阿婆;还有一个,是妈妈都不认的妈妈,叫苏慧琴,我们没见过几面。一次是我十岁生日,另一次,就是她的葬礼。

妈妈跟我说过,这个奶奶对她不好,很苛刻,可也跟我说过,这个奶奶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穷怕了,苦惯了,可明明妈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还是咬着牙把人带大,然后在我妈妈哭着说要去香港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塞进了妈妈手里。”

钟意晟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摆进床头柜上洗好的瓷碟里。

一边摆,一边继续咕哝念叨。

“……我妈妈跟这个奶奶不亲,逢年过节不在一起,只是我有个舅舅,结婚的时候,妈妈递过一次红包,人没过去,后来也因为这事吧,苏慧琴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不长,可挂完电话,妈妈就哭了,谁都劝不住的那种哭。

我那时候还小,就问妈妈,‘妈妈,你都不喜欢你的妈妈,为什么要哭呢,是不是她骂你了’妈妈说不是,她说,哭是因为妈妈的妈妈,那天在电话里,对妈妈说,‘辛苦了’,和‘对不起’。就这么两句话,那么多年的恨啊,怨啊,好像一下子就散了。好吧,有点傻是不是但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

“可惜,这个奶奶不久就过世了,后来妈妈才知道,原来参加舅舅婚礼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然后让舅舅给妈妈打电话,很多年都没见,想借着这个名头见我妈妈一面,还杵着拐杖,自己颤颤巍巍在厨房里做了一顿饭,没什么特别的,就茄子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加个菠菜汤,都是我妈妈小时候爱吃的——可我妈妈没去,就全都倒掉了。

我妈妈那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回头看看,这辈子过的已经够幸福了,甚至已经忘记怎么去怨恨别人,她不是一个擅长记恨的人,很多事,只要一句诚恳的‘对不起’,就让它过去吧,时间会冲淡一切。”

老宋默然良久,听他说着。

而钟意晟笑笑,递了块苹果到老宋嘴边:“好了好了,别多想了。其实吧,你说的对不起,我已经代替妈妈听见了,如果我没猜错,以前我和姐姐每年生日,除了致宁叔叔以外,还会收到一个不署名叔叔的礼物,前头十年吧,我妈妈每年都把这个叔叔的礼物扔了,后面收到了,就默默收着——她跟我说,这个不署名叔叔,曾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这个叔叔就是你吧”

老宋愣了愣。

“好朋友吗”老人话音艰涩,“她这么说、说我吗”

他清楚地看见老宋眼中有泪。

“……应该是吧。”

是故,暌违许多年。

他终于是代替母亲,向这位曾经的、没有机会冰释前嫌的挚友,点了点头。

老宋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老人轻声说。

“我一直以为你像你母亲,其实,你最像你父亲,”他紧紧地、紧紧攥住了钟意晟的手,“……阿晟啊,谢谢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了钟意晟一个这么高的评价。

于是他也笑。

点点头,说:“嗯。”

作者有话要说:  你像你母亲热心,像你父亲,外圆内方,你沐浴着爱长大,回馈给世界以温柔相待。

钟家的孩子啊,都是好孩子,爱和恨呢,都过去吧。

就像父亲虽然离开,可留下的,都是美好。

顺带一提,自此之后,又一年零三个月,“老洛”过世,在同一个陵园,和他一直带在身旁的某盒骨灰同葬。

是钟意晟为他扶的灵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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