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声音很飘, 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那飘渺的声线慢慢地逼近耳膜，逼近到危险的距离。

温予冉退无可退。

声音仿若是虚幻的，字音和含义过了遍脑袋, 好似留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留下。

但嘴唇上的触感很真实。

冰冰凉凉。

软软的，像香甜的糯米糕。

摩天轮到了顶。

温予冉定定地坐着, 没闭眼，没躲闪, 就那么坐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 温予冉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心跳和呼吸，仿佛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丧失了功能，全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反应。

身体上最先反应过来的部件, 是心脏。

“砰、砰、砰……”

密集的心跳突然变得无比响亮, 如激烈的雷鼓，盖过了鼓膜处的一切声响。

温予冉僵硬的处在那里，视线中能模糊地看到小姑娘睫毛的剪影，离得太近，近到小姑娘的气息包裹了全部的知觉。

她很难描述那种属于小姑娘的气息, 混合着冰凉与温软，纯净与锋利，像是……

像什么

在温予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之前，嘴唇被撬开了。

有灵活的舌尖探了进来, 仿佛一条冰冷缠绵的蛇侵入了口腔，褪去了纯良的外皮，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森冷的气息逼近口腔深处，惊得她一个哆嗦。

温予冉这才骤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她被小姑娘亲了。

而小姑娘正掌握着主动权。

以上两点，第一点还算接受，第二点就怪异到令她相当不愉快了。

温予冉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但是晚了，小姑娘已经掌握了全部节奏。

她用手抵住小姑娘的肩膀，试图抽离这场被动的接吻，但小姑娘身体恍若逼在她身前的雕像，怎么也推不开。

森冷的温度还在往深处逼入，温予冉慢慢适应了这个温度，柔软的舌纠缠在一起，拖着人往温柔处沉溺。

倒也……不算讨厌。

最后所有的想法淹没在心跳声中，慢慢地，温予冉松开了抵住的手指。

.

摩天轮一点一点转回了起点，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接近。

唇分。

小姑娘抽身，稳稳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脑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温予冉觉得心里一空，但她很快把这丝空荡荡的感觉压了下去，合上嘴唇，冷下脸坐直，然后强稳住心态，理了理衣领和卷发。

“你……”

她想说点什么，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表情可无辜，仿佛刚刚表白和亲吻的都不是这个人。

看着小姑娘没事人的样子，温予冉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绷着脸，没再说话。

心跳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嘴唇和舌根处还残留着朦朦胧胧的记忆，脑海中思绪乱得可怕。

工作人员打开了门。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抢先出去，走在前面。

小姑娘低着脑袋，跟在后面。

温予冉没有询问也没有理会后面的小姑娘，径直往前走，步子还是平日的优雅姿态，只是速度快了些。

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商家在两旁吆喝，温予冉看都不看一眼，目视前方，绕过熙攘的人群，直接走出了娱乐场的大门。

很快她找到了自己车，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有一瞬，她甚至想直接锁上车门，然后把小姑娘锁在外面。

但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小姑娘绕过车头，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坐进来。

气氛安静到诡异。

温予冉努力想把心跳稳住，但成效不大，密集的心跳声一阵阵钻进耳中，全然不受控制。

她咬牙，没有着急开车，而是微微侧头，用后视镜照了照自己。

后视镜中，女人的神色冷淡，只是脸颊轻微带红，嘴唇略肿，口红的妆有些掉了。

温予冉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脸蛋白白嫩嫩的，一丝红晕也无，嘴唇也不肿，几乎看不出刚刚接过吻。

唯有嘴唇上黏了点温予冉的口红，勉强算个痕迹，薄薄的嘴唇渗了点深红，使纯净的气质添了几分明艳招人的意味。

脸都不红一下，演得真是不够尽职。

温予冉暗想着，同时心里一阵压抑不住的烦躁。

她点了火，车子启动了。

温予冉不说话，小姑娘也不说话，沉默蔓延到车内的每个角落。

一路上没堵车，畅通无阻，很快车就开到s大，停下。

“下车。”温予冉的声音相当冷。

小姑娘很听话，打开车门，从位置下来。

然后白嫩的手指抵住了车门，迟迟不关上。

小姑娘就这么撑着车门，居高临下，黝黑的眼眸细细地凝视温予冉，将她脸颊的红晕和嘴唇的红肿尽收眼底。

下一秒，小姑娘笑了。

酒窝甜甜的。

笑容里有餍足、有势在必得、还有遮掩不住的欲望。

温予冉并没有解读出那么多的情绪，只是觉得这个笑容令她不舒服。

相当不舒服。

“温总，再见。”

声音缓慢而别有深意。

小姑娘合上了车门，转身走了。

温予冉静止在座位上，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卡其色的外套穿得端端正正，分束的马尾辫温驯乖巧，脖颈处的肌肤细白晃眼。

单纯可人的背影。

仿佛所有的侵略性和压迫感都只是幻觉。

温予冉扶住额头，深呼吸。

三分钟后，心跳彻底恢复正常。

温予冉定定地看着前方，然后松开刹车，抓紧方向盘，继续往前开。她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开车上，每一个操作都极尽规范，像是新学车的应试学员。

回去再说，现在先别想了。

别想了。

别想了。

别想了。

.

回到家里，温予冉才意识到，生日礼物都没送出去。

她拿着把礼物盒子扔到茶几上，去阳台点了根烟。

之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小姑娘表白的声音还在耳朵边上盘旋，舌尖似乎还有冰凉的温度没散。

所有的记忆被完美的储存在记忆中，只要思绪稍稍一偏，就能勾出当时的感觉来。

隐隐地，脸上还有些发热。

温予冉把烟雾慢慢吐出，眯着眼，看着烟气丝丝缕缕往空气中飘开。

思路跌进了更深的地方，那些深处的记忆，被引了出来，一段引线串着另一段引线，一直向里燃烧。

小姑娘会在她忙碌疲倦的时候送来香喷喷的菜。

小姑娘会在她痛经时毫不犹豫地赶过来。

小姑娘还会不厌其烦地给她微信，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

……

很多记忆都带着美好温暖的颜色，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弯了嘴角，小姑娘好像一直守在她身边，自己一个顾盼就能让她欢喜。

但记忆不只有温暖，付出也并不单纯。

那些费尽心思的接近、越了界的心机、还有不知道包裹了多少蜜糖的伪装。

有的太尽心，难分真假，有的又太深沉，每近一步便多几分戒备防范。

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看不透小姑娘。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耐心、算计那么多的细节，舍得放那么长的线去钓一条还不知能否上钩的大鱼。

真不知道怎么学出来的。

哦，现在自己就是那条鱼。

或者说，自己口袋的钱就是那条大鱼。

诱饵已经摆到眼前了。

她是咬，还是不咬

这么一想，心里又烦躁起来，温予冉已经没有底气说“图钱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一想到小姑娘的目的不单纯，她就克制不住地烦躁。

太不对劲了。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这时，手机振了振。

微信上有一条来自“naw”的微信消息。

温予冉看到“naw”这个单词，脑子里又开始禁不住地发散，发散到小姑娘又低又轻的声音，发散到那句“宁安……爱……”

思路在最要命的地方被死死掐断，她强迫自己不再往这方面想。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努力控制着不点开微信。

然后，她强行把视线扭转屏幕的右上角，看了看时间。

现在才下午一点。

本来是想陪小姑娘一整天的，但现在出了状况，不但礼物没送成，还提前散了伙。

温予冉突然想起来，自己答应了叶沁绵，要回温宅去和温渠聊。

现在去正好，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么想着，温予冉补了补口红的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压到最深处，而后专心开着车回了温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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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温宅时，叶沁绵正坐在院子里，头上搭了顶时尚的羽毛帽子，迎着光懒懒地看书。叶沁绵听到汽车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温予冉的车的车牌号，便放下书站起来。

“冉冉啊，怎么提前回来了又不是急事儿，你别耽误了工作。”

“没事，工作提前结束了。”温予冉面不改色地说道。

“哦，你弟正在书房里做作业，你要是不急的话，等会儿再找他吧。”

温予冉点头，和叶沁绵一起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从电话里了解到的情况，温渠就是喜欢走神，心思不在学习上，至于具体表现，叶沁绵还没说。

现在她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叶沁绵压低声音，简单讲了一下温渠的情况。

“老师说上次家长会是你去的，那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他语文作文跑题你知道他为什么跑题吗我现在问了才知道，他语文考试的时候发了半小时的呆，时间来不及心态崩了才跑题的。”

“这次老师来家访，还说他动不动就在晚自习上发呆，弄得作业都没做完，这以前从来没有过呀。”

“我觉得他八成有什么心事，说不定还是谈恋爱了，但我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说。

“冉冉啊，一直以来他不都挺相信你的吗你去跟他谈谈，他要是说了什么小秘密，你也不用告诉我，主要是开导开导他，让他把心思放回学习上就好。”

温予冉认真听着。

注意力有了新的转移点，脑袋里面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她开始专心思考温渠的事。

温予冉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平常看这个弟弟，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因为宅子里很安静，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温予冉回头——发现是温渠下来倒水喝的。

温渠笑着打了声招呼，表情有些局促：“姐，你回来啦。”

“嗯，做作业呢”温予冉随口问了一句，而后打量着温渠的神色。

“是啊，好累……我想休息一下。”

叶沁绵趁机说道：“冉冉，你过年后也有些天没来了，去和弟弟好好聊聊。”

温予冉也接上话，对温渠说道：“温渠，我陪你去院子外面走走吧。”

温渠看着姐姐，局促地点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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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温予冉和温渠绕着院子开始转圈。

院子里的茶花开了，红一朵紫一朵，花瓣儿一层叠着一层，相当艳气，叶沁绵喜欢这种明艳的颜色，所以种了很多。

他们一边走，温予冉就一边跟温渠拉着家常，绝口不提学习。

过了一阵子，温渠见离门远了，犹豫了会儿，才拉着温予冉说道：“……姐……其实……刚刚妈妈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自己学习状态不好，确实……确实有点心事……”

“没事，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温予冉镇定道。

“也不是不愿意说……”温渠盯着脚尖，支吾道，“……我其实挺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想问你又开不了口……”

“我也上过高中，也遇到过很多说不出口的事，挺正常的。”温予冉不动声色地诱导。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温渠面露挣扎。

温予冉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你别告诉妈……”温渠又从嘴里逼出一句话。

温予冉笑道：“你姐可能做这种事吗”

温渠又犹豫了好一阵，支吾着，最后还是说了，“……就是……班里有个女同学特别喜欢我……我又不好拒绝，总怕伤害到她……”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脸也烧红了一片。

温予冉听了，哑然。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于烂俗，网上一搜就能搜出一片，不过弟弟高中这个阶段可能不容易接触到网络。

除了陈词滥调，她也没别的好说的了。

温予冉很快就想好了措辞，无外乎是劝说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之类已经说滥了的话，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正欲把这套说辞搬出来，想到什么，顿了顿。

一个在心里埋了很久的问题突然浮了上来，心尖儿有点痒，好像不问出来就不舒服。

以至于话到嘴边，某条神经一动，便从劝说变成了提问。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同学特别喜欢你的”

温予冉问出口后，有点后悔。

自己是来帮弟弟解决问题的，怎么又撤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了

温渠心思简单，没想太多，既然姐姐都问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她跟我表白了呀，而且她对我特别好，给我倒水，帮我带饭，还给我买各种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别有所图呢”

在意识到之前，温予冉已经不自觉地追问了下去。

“啊”温渠看起来很懵。

也对，高中时期的圈子简单，喜欢便是喜欢，干干净净，这个问题明显超纲了。

温予冉压着眉类比道：“比如说，你怎么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而不是为了抄你的作业”

温渠揉了揉脑袋，有点明白姐姐的意思了，断断续续地答道：“因为……很容易看出来呀，眼神骗不了人的……只要我看她，她就会避开脸，还会脸红什么的……”

说着说着，温渠自己都害臊得脸红了。

温予冉轻轻吐气，心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小姑娘经常直视自己的眼睛，而且从来都不会脸红，和一般意义上女孩子的喜欢确实不太一样。

算了，想这些干嘛

小姑娘目的不纯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所以姐……我要怎么办啊”温渠又问道。

温予冉把那些念头赶出脑海——她还记得这次聊天的目的是为了开导温渠。

“如果你去追一个女孩子，别人不喜欢你，又一直不回应，你觉得舒服吗”温予冉直视着温渠的眼睛说道。

温渠想了一下，摇摇脑袋。

“所以别吊着人家，果断点决定，要拒绝就拒绝，这样你也轻松些。”然后，温予冉又把那番陈词滥调又翻出来说了一遍，说得自己都有些累。

两个人又谈了半天，绕着院子转了两圈，直到第三次见着同一支茶花时，收了脚，转身回到温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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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渠上楼继续写作业去了。

温予冉则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沁绵聊着天，聊着聊着，又走了神。

她让温渠果断点决定。

自己呢

多大个事，有必要这样反反复复、优柔寡断吗

不就是笔买卖吗，值得就签字，不值得就闭门谢客，再简单不过，何必在小姑娘身上花那么多时间精力。

温予冉想着，手里把玩着钥匙扣，嘴上还接着叶沁绵，但心思乱得难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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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温予冉就开着车离开。

温渠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用吸管戳牛奶盒子。

“你姐跟你聊过了”叶沁绵打探道。

温渠点点头，继续戳牛奶盒子。

“怎么样”叶沁绵又问道。

温渠不太想回答，于是试图转移话题：“还行吧……就是姐姐有点奇怪……问我一些怪怪的问题……”

叶沁绵了然，叹了口气，道：“田小馨又出国了，你姐肯定特想念她，刚才和我聊天的时候都魂不守舍的。”

“是吗。”温渠接受了这个答案，继续思考自己身上的问题，手上还在不自觉地用吸管戳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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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温予冉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