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2 / 2)

别来有恙 玄笺 6315 字 1个月前

她直起腰,再次弯下:“对不起。”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哽咽着说下去,“这一声是为了外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辜负了她的期待。”

木枕溪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接受第一声,也原谅你不辞而别。外婆的那一句你去她墓前亲口对她说,我可以走了吗”

肖瑾挡在她面前,没挪脚。

木枕溪皱眉,绕开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肖瑾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木枕溪回头,冷漠道:“你还想干什么”

肖瑾突然跨过来一步,用力抱住了她,手臂勒紧,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放开!”木枕溪出离愤怒,奋力挣扎,她平时力气比肖瑾大得多,肖瑾必须拼尽全力,额角和手背的青筋都迸出来,才堪堪将人压在怀里。

挣扎中肖瑾的腰撞到了桌沿,两人在这方寸地方无声地扭打起来,一个要逃,一个不让逃,都没有对彼此留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木枕溪松了力气,放弃抵抗,任由对方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这是一个迟到了十年的拥抱。

可惜它太迟了。

木枕溪反手搂着肖瑾的腰,将眼睛埋在她肩膀上,喃喃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肖瑾一怔,眼眶瞬间湿了。

木枕溪说:“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肖瑾开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点了两下头,眼泪掉了下来。

她知道木枕溪受了很多苦。

木枕溪从她怀里退了出来,垂眸,摇头轻轻地说:“你不知道。”

肖瑾没再去抱她,手从手臂滑下,牵住了她的手,木枕溪没再拒绝。

肖瑾拉着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两个人面对面,肖瑾抬头温柔地摸了摸木枕溪的头发,又倾身吻了下她的额头:“你要说给我听吗”

木枕溪点点头,睫毛上还有些湿润,很安静乖巧,她从前受了委屈,也会这样和肖瑾说,但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肖瑾心里苦笑。

木枕溪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珠茫然地转了一下,从哪里说起呢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就从一开始说起吧。

木枕溪平静如水地叙述着,声音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走以后,外婆的病越来越严重,她没能挺到第四次化疗,病情突然恶化,没救回来,去世了,好在我妈还有点良心,出钱给外婆买了块墓地,生前痛苦,死后好歹得到了长眠。我后来回林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外婆的墓地在这里。

“外婆走后,还有半个月高考,我记起你让我好好学习的话,又想着或许你会回来,打起精神继续复习念书,可是高三耽搁太久了,后来还是没有考好。外婆租的房子到了期,我之前打工挣的钱都给外婆治病了,也没钱交房租,就被赶出来了。”

她情绪渐渐起了波动,但起伏很小。

“我那时身无分文,白天找工作,晚上随便找地方睡一觉,一开始住在公园里,但是我很快发现那个公园里有流浪汉,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后来就不敢去了。我那个时候睡前会许一个愿望,希望醒来就能看到你,这只是一个噩梦,睡一觉就好了,可是每天早上睁开眼,身边还是只有自己。

“我手里攒下了一点钱,买车票离开了林城,去了更南方的一个城市,听说那里打工的人比较多,机会也更多。我去了一家工厂,开始在那里上班,工作很机械,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人在里面呆久了感觉都是麻木的。但是我不得不待下去,我得挣钱,有钱才能有未来,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我认识了殷笑梨,她说我画画好,让我好好钻研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后可以靠这门手艺吃饭。我就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画画、看书,渐渐的,我真的可以靠画画赚钱了,然后就到了现在。”

木枕溪牵起唇角笑了一下。

肖瑾笑不出来。

木枕溪偏头问她:“你怎么不笑啊”

肖瑾静静地凝视她,眼里的绝望深情几乎要把木枕溪淹没。

木枕溪沉默下来,唇角的弧度变成了苦涩。

肖瑾拇指指腹微动,抚了抚她的手背,无声地宽慰。

木枕溪慢慢地抽回了手,站起来,表情瞬间变得冰冷,不近人情。

肖瑾这才笑了。

木枕溪嘲弄地说:“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看透我。”

肖瑾眼睛里闪动着泪光,说:“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

所以木枕溪的伪装在她面前毫不奏效,木枕溪把自己一层一层地包裹了起来,外面是看似愈合的伤疤,实则裹着一团流淌着鲜血的烂肉,肖瑾今天忍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把她的伤口重新揭开,刮骨疗毒。

木枕溪淡淡道:“那你就该知道我有多恨你。”

肖瑾说:“我知道。”

可她现在没有表现出一点恨,就是最大的违和。

木枕溪抬眸,定睛望她:“你知不知道,高考之后,我曾经在出租屋里晕倒过,一天一夜,没人发现,是我自己又醒了过来,饿醒的,发现自己在发高烧,烧了三天,我没有钱买药,硬生生挺了过来。

“你知不知道,你走以后,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永远都是无人接听,然后停机,最后变成空号。”

肖瑾眼眶发红。

木枕溪说:“你知不知道,我在一家工厂里上班的时候,有个工人半截手臂都被卷进了机器里,在机器的出口都能看到血呼啦差的手指头,还会动,当时我就站在她身边干活,看着血柱从她手臂上喷出来,然后再是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做了很久的噩梦,每天上班的时候心惊胆战,生怕哪天厄运就落到了我头上,我的手也会卷进去。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越害怕我就越想你,可你呢你在哪里”

肖瑾泪盈于睫,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木枕溪停顿片刻,突然轻轻笑了下,垂目道:“你又知不知道,我曾经自杀过。”

肖瑾神情剧变,蓦地望过去。

木枕溪仰着脸泪流满面,说:“出去打工的第一年吧,也不是怕辛苦,就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我买了安眠药,吞了一大瓶,心如止水地躺在床上等死。可惜邻居家一个姐姐从窗户看到我躺着不对劲,怎么也叫不醒,让她哥哥把门砸开了,送我到医院洗了胃。”

木枕溪耸肩,说:“没死成。”

肖瑾痛苦地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木枕溪抬手抹去泪水,低下头,重新看她,静静地笑了:“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不恨你,也……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又说:“肖瑾,我爱你……”

眼泪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木枕溪没再去抹,轻声继续道:“我是忘不了你,可是……”木枕溪咽下突然涌上喉间的腥甜,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泪雨滂沱,“太疼了,我不想再试一次了。”

肖瑾哭得喘不过气。

木枕溪走过去,蹲下|身,和她视线持平,温柔地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尽力压着喉间的哽咽:“肖瑾,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肖瑾渐渐止住了哭泣。

木枕溪拉着她起身,打算走了,肖瑾牵住她手腕,红着眼睛祈求她:“能不能陪我走到餐厅门口,那时候我们再分开。”

木枕溪静了片刻,低声答应:“好。”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的脸,做了最后的整理,一起出了包厢门。

彼此都知道是最后相陪的一段路,走得很慢。地砖似乎刚拖过,楼上没铺地毯,有点打滑,木枕溪手虚环着肖瑾的肩膀,温言出声提醒道:“小心点。”

肖瑾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嗯”了声。

服务员从楼梯两手端着刚出锅的热汤上来,步子很快,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脚滑了一下,热汤朝二人的方向倾倒过来。

那一瞬间,木枕溪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侧身一把搂住了肖瑾,将对方挡得严严实实,一锅热汤全都淋在了她的腰背上。

肖瑾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被木枕溪抱进了怀里,头顶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接着是盛具当啷落地的声音,服务员惊慌失措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木枕溪松开怀抱,皱着眉头扫了一圈肖瑾:“有没有烫到哪里”

肖瑾摇头,后知后觉地看到她被热汤浸得透湿的衣料,白衬衣里皮肤一片通红,触目惊心。

肖瑾薄唇抿成直线,眉眼间一片厉色,对那位一直道歉并且试图用袖子给木枕溪擦拭的服务员怒目而视:“你是怎——”

木枕溪拦下她:“算了,为难她也没用,别耽误时间。我回去拿点药涂一下,最多疼两天。”

肖瑾眼圈红了:“我带你去医院。”

木枕溪没说话,无声地提醒着两人之间的约定。

肖瑾跟着沉默。

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一左一右分了两个方向,没有说再见。

木枕溪面露痛苦,抬手按着心口,压抑着从方才开始就隐约尖锐的疼痛,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拐过了一个角,喉中再度泛起腥甜,她忍了忍,没忍住,低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头重脚轻,紧接着天旋地转,木枕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可以用来形容溪宝——“我可以为你挡子弹,却不能再为你买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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