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没关,那哭闹声一声声的传过来。
是老三媳妇的声音“这一盘子的元宝,还说是赏你的谁赏你的你一个姨娘啊呸竟是比主子还体面了起来”
可不正是老三的媳妇揪着小寥氏在打,这小寥氏就是寥氏的侄女,可再如何,也是个妾吧。那一盘的银子被老三媳妇端出来,就放在台阶下,“今儿我打的就是偷主家的贼。”
寥氏长的精巧,这些年没有生育,年岁不小的妇人了,愣是收拾的跟二八佳人似得,说话也细声细气,“好叫三奶奶知道我这可不是偷来的,原本也是母亲给我补的月例银子。”
“哎呦呦,听听听听这话多新鲜呐”老三媳妇手叉腰,脖子一梗一梗的,垫着脚挺着胸脯斜着眼睛,眼白翻着“咱家谁有月例银子那不都是一房一房给的是咱都是庶子,给咱们五两,给大房十两八两,便是一百两一千两去,那咱没意见。人生来是啥命,咱得认命。往常给大房的金的银的玉的,谁说话了我就是再不懂事,不也没言语吗今儿这可不一样这正儿八经的儿媳妇,竟是比不了一个妾室”
“她可不是妾室”寥氏气哼哼的,冷笑着看老三媳妇,“既然知道自己不配,就回你的窝里孵蛋去。有你什么事赶明儿,扶正了她她就是大奶奶”说这,就叫身边的婆子,“还不扶你们大奶奶起来”
老三媳妇不怕寥氏,她娘家硬扎,是跟在金泽身边时间最长的把兄弟,关系铁着呢。当年本是把她说给老二的,但她嫌弃老二长的粗犷,不如老三俊秀,死活要定下老三。谁知道等成亲的时候,老三又长了两岁,当年俊秀的小伙子一下又变成了跟老二差不多模样的德行。她当时隔着盖头瞧见新郎官,当时就当着满院的宾客把盖头给揭了,死活就是不成亲,哭着喊着说金家骗婚。就这样,金泽也只哈哈笑,半点怪罪也没有。
寥氏想压服她不能够
老三媳妇不跟寥氏直接顶撞,大盘子脸当时就一挤,妄图挤出几滴泪来。然后手绢一样,身子一俯,“太太莫不是糊涂了扶正这样的事可是要族里说了算的”
“那就叫族里说”寥氏冷哼一声,叫身后伺候的,“把银子端上,送你们大奶奶回去。”
却不想那婆子才端起放着元宝的盘子,脚下就被人绊了一跤,那元宝这里蹦一个,那里蹦一个,全散落开了。然后哄的一下,涌上去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好几个,也不知道是谁捡了,然后蹭的一下又都散开了。
老三媳妇眼看着自家孩子捡了俩跑了,帕子一收,嘴一憋,朝寥氏福了福身,扭身走了。
老二远远的站着,看见人家都去捡了,就只自家的两孩子,在门口站着瞧热闹,这会子人散了,却不知道跑。这会子寥氏没反应过来,这要是反应过来了,还得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过去还是被寥氏瞧见了。厉声呵斥道“小畜生,站下”
闺女今年都十五了,如今正在相看。闺女家的脸面多要紧的,这一声小畜生骂的,孩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老二将孩子挡在身后“母亲可有吩咐”
寥氏指着就骂“黑了心烂了肠子的孽种生下的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了银子就想跑干什么打算拿着银子买药吃还是买棺材躺呀”说着,就叫在一边围着的婆子,“过来,给我把这小畜生扒了,把银子给我搜出来”
老二拳头都攥紧了,老二媳妇拿着一把剪刀就冲出来,给护崽子的母鸡似得,“谁敢过来,老娘要了她的命。”
可老二家的闺女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家,哪里受过这个当时就觉得活不成了,兜头就往墙上撞,当时就冒了血。
金济紧出来慢出来,还是出事了,眼看着孩子撞了墙。
老二两口子都疯了,老二媳妇拿着剪刀就朝着寥氏刺了过去“我跟你这恶毒的婆娘拼了”
可寥氏早往婆子身后一躲“忤逆忤逆赶出门去”
金济上来一把拂开儿媳妇,一把揪住寥氏,抬手就给了寥氏两个嘴巴子,才要安抚老二家的,谁知道老二抱着闺女就往出跑,还喊她媳妇“给孩子拿着衣服,快”
金济也急了,“打发人赶紧的,找大夫找大夫”
老二家的媳妇知道,对婆婆动了剪子,这家里是没法呆着了。她把家里的地契银子连同衣服都包起来。给自己和儿子都穿暖和,那父女俩的衣物都给带上,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就往出跑。
老三媳妇倒是过意不去,低声道“嫂子别急着回来,家常用的东西,我回头就给你先送出去。”
老二媳妇啥也顾不得了,只追着男人过去。
本以为是往镇上跑了,谁知道是往庄子的方向。那是二房的地方。
女孩子伤了额头,一般的伤药是有,可那是要留疤痕的。这事关孩子的一辈子,老二膝下就只这俩孩子,哪一个不是疼到骨子里的。这会子真是疼到心坎上了,那是一点遗憾都不想叫留。
想着送林家二爷的时候,跟在大房老四身边的两个义子主家的孩子脸上护的好好的,这是应该的。可才收养的义子,脸上也是红白红白的,几乎看不到被冻伤的痕迹。
这说明啥,说明侯府是有底蕴的。
也没见人家请大夫,可这样的天,老的老病的病,却没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只听见买药材,却不见请大夫给配药。那边老大是常年生病,久病都成了医了。
媳妇追过来问,“怎么不去镇上”
去镇上干啥那大夫开的药还不如家里的金疮药呢。
然后林雨桐正跟金双和金伞教做糕点呢,金一钱就打发人来禀报,说是大房那边来人了,请她赶紧过去一趟,在客院。
客院在老太太住的院子里的另一边,那里的地势有点奇怪,所以建造的房舍是接着地势,这里几间那里几间,低洼处往往都比高出低出一堵墙的高度,自然的就划分了七八处的特别小巧精致的院子来。
林雨桐到的时候,金一钱在外面才说了来的究竟是谁,“孝二爷,孝二奶奶”
一说是谁,林雨桐就知道了。少不了要打交道,林雨桐也从金一钱这里打听过了,孝二奶奶姓连,还知道两孩子,闺女单名顺,儿子单名寿。
金一钱低声道“伤了额头,只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就抬脚走了进去“是孝二哥和孝二嫂呀失礼了”说着,就过去看躺在炕上哭花脸的姑娘,她闭着眼睛,头上都是血污。
金孝是男人,只道一声麻烦弟妹了。
连氏却惶恐,想说什么偏又不知道怎么说。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过去细看伤口,就是破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一副汤药下去就好了。重点是头上的伤,她叫外面等着的金一钱,“金叔,你打发人叫久儿,让她带着药箱子过来。”
金一钱在外面应了,林雨桐才跟两口子解释,“咱家没懂医术的大夫,可方子倒是有。我本身习武,家里的孩子也都习武。孝二爷是知道的,这习武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因着我家的姐儿也舞刀弄枪的,她爹怕留了疤,就寻了咱家大姑奶奶弄方子方子都是宫里出来的,本也不稀罕。不过是药材难寻,天南地北的,也只宫里那地方,一年到头才能配出点现成的药来从家里出来,我们是别的没带,药倒是带了的。也不多了,先紧着顺姐儿用吧。”
大姑奶奶嫁给了许家,许家出了皇后。
所以,这药和方子是宫里出的,这再是没有不信的。
连氏千恩万谢,“这叫我可怎么好意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雨桐叫两人只管安坐,那边久儿就来了。林雨桐也不叫她动手清理伤口,只叫在一边看着就好。怎么清洗,怎么消毒,怎么上药,怎么包扎,都一一的给说了。
连氏不知道林雨桐是教徒弟,只以为人家这是怕自家不放心,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做了。这本叫人家奶奶亲自动手已经是不好意思了,还解说的这般详细,越发的感激。
林雨桐快包扎好了,老太太急匆匆的来了。金孝拉着媳妇就跪下,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也不怕有林雨桐和其他的下人在,半点脸面也不留,就把事情给说了“孙儿孙儿心里憋屈,顺姐儿都十五了原本儿子就寻摸了亲事,家里也小有家资,在州府有一个绸缎庄,有一个南货铺子。家里有两儿子,大儿子在家做营生,那小儿子倒是有几分能为,原本就是个差役,却没想到混了两年,倒是叫他凭着打小能写会算的本事,混到户槽当文书去了,一年不吃红利,也还有六十两的银子赚。孙儿就看上了那小子这股子机灵劲,想着哪怕是低,但捎带时日,未尝不是一乘龙快婿,再不成,便是分家顶门立户的过日子,那也是好儿郎。却不想母亲一听这事,就不答应。人家上门,打发家里的下人将人轰出去不说,还撵了一条街的骂孙儿也不瞒您说,便是祖母不叫回来,孙儿原本也打算回来的。带着媳妇孩子,哪怕靠着打猎,也能挣下一口饭吃。”
老太太阴沉着脸,一拐棍就打过去“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顺姐儿的名声在州府的都坏了若是到现在没传出闲话,那是人家人品好。否则,就凭着差役来往,还不早臭了咱们的名声尤其是侯府出事,人家若是想落井下石,可有顺姐儿的好”
连氏听着这话,抓住老太太的拐棍就哭“祖母她便是要磋磨死我我也无二话,可孩子这又是贼又是偷的,这要传出去,顺姐儿一辈子就毁了。”
老太太就看老二“你媳妇纯良憨厚,不争不抢。把俩孩子也教的好你在家,他们便有太平日子过。你不在家,他们便只有被欺负的份。你若活着,你的孩子你能护住,可要是有个万一,你这两孩子,非被人给生吞活剥了。这就是世道你不吃他,他反吃了你”
林雨桐听的心惊,也只做听不见,专心的做包扎。她心里明白,老太太怕是看上这个金孝了当然了,她也觉得,这个金孝是个很聪明有决断的人。
连氏担心坏了闺女的名声,可没想着金孝这么抱着闺女从村那头跑到这头有多少人看见了,那这谣言自然就破了。连氏忤逆婆婆,这事也只有老太太能管,也只有在这里能得到庇护,真像是连氏说的,回了娘家,那真就是被休了,也有一半的人说连氏是活该了。
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你横竖是越不过去的。
金孝低着头,但一双眼睛却暗沉沉的,“孙儿求祖母留下连氏跟两孩子”
“留着吧可怜见的,我还能赶她们出去呀”老太太又凑过来摸了摸顺姐儿的脸,“正好跟琳姐儿和璇姐儿作伴。”
林雨桐也说“那可不正好,我明儿正说宴请族里的娘儿们,嫂子正好留下帮忙。族里的人我认识的也不多,还请嫂子帮我。”
连氏连连应承,她是打定主意了,死活跟定老太太,哪里也不去。
但金孝还得回去,安顿好了,他就告辞,“家里还不定怎么闹腾呢,事情由我而起,不回去不行。”
却说他出来,要出庄子了,却更好跟刚回来的四爷走了个面对面。
四爷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以为金孝是送人送到现在,“倒是耽搁孝二哥的时间了。”
“惭愧”金孝站下跟四爷说话,把前因后果说了,“因着事情急,还没有拜见二叔二婶,也没跟大哥那边请安,还请常四弟回去,千万替我描补几句。”
四爷就皱眉“孝二哥还是太客气。你在家里这般艰难,就早该跟我说。趁着我那内弟在的时候,说一说这个事情。你这也是自小习武,这练了一身本事,所为何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外乎是功名利禄。过两年,我身边收的这几个孩子,都打算往西北送,搏一个出身。怎么孝二哥反倒是淡泊了起来。父亲前儿还说,当年问过伯父,说是儿郎众多,可愿入行伍。伯父只说不舍,这事便罢了。如今虽说侯府没了,可说不到治罪上。他许时忠再如何,还是咱们大姐夫。你这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金孝心里却惊涛骇浪,他不认为四爷是在信口开河,毕竟安排这种事,不是随便能说的。万一自己说要谋个出身,他接不住话怎么办。老太太能叫四房当家,那这老四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在这上面挑拨离间的,这真不至于。
那要这么说,人家说的就是真的。
可当年自己跟下面的兄弟,不是不想走行伍。当时甚至都说了,不用父亲求侯府,就自己投军去,也早晚都能混出头。
可父亲只说,侯府不愿意,不答应。
原来不是侯府不乐意不答应,是父亲不乐意不答应。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他胸口那把本就烧起来的火一瞬间便蹿了起来,烧的更加旺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