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密的字迹之间,那一张凝固的插图再度活化。被赋予了色彩、形体,容貌,轮廓,和体积。
那是刚刚才被封禁在其中的噩梦工坊
此刻,终归自由的工坊主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了,无数扑面而来的恐怖焰光
在那一瞬间,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哀鸣。
“你妈的为什么”
下一瞬,工坊就被无数陨石所吞没了。
那些重叠在一起的毁灭力量被彻底引发。
足以硬抗大口径主炮轰击的骨架,足够容纳无数财富的金库,还未曾消瘦的产品,以及被束缚在生产线上的奴隶,还有每一个工坊主在濒死关头都会启动的茧化生产
一切的一切,都在火光之中蒸发,消散无踪。
只有破碎的残骸,划出一道心碎的弧度之后,升上天空,坠落在魔宫之上,钉进了泥土之中。
那是一根残缺的大柱。
在顶端,破碎的壁灯依旧倔强的绽放着最后一丝光明。
在那些线缆的悬挂之下,工坊主变成焦炭的残躯,孤独的摇曳在风中。
最后一滴悲怆的眼泪就这样缓缓滑落。
再无声息。
而就在爆炸的正中心,疯狂闪现的太阳船终究没有能够躲过席卷的余波,无数船体的零件洒落,尾部的引擎爆裂。
在波澜里,他们自地上剧烈的翻滚,划出一道道沟壑之后,就好像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有清脆的破裂声传来。
无数裂隙从闪烁的虚空中浮现,像是被砸坏的玻璃一样,迅速的蔓延,到最后,在毁灭余波的冲击之下,那一道延续了漫长时光的幻象与封锁,被彻底打破
在封锁之后,浓郁的迷雾如海潮一般喷薄而出。
蔓延。
将残破的太阳船彻底淹没。
消失不见。
剧烈的翻滚和和冲撞,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在天旋地转一般的恐怖动荡里,槐诗只来记得用悲伤之索将所有人都缠在一起,竭尽全力的撑开了归墟。
可在虚弱的圣痕运转之下,就连归墟都再难以维持。
破败的船舱中,一片黑暗里,只有最后的电火花闪烁着。
槐诗喘息着,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裂缝之外的世界只有一片迷雾,还有隐隐浮现的模糊轮廓。
眼前的一切,几乎令他难以置信。
狂喜。
甚至将身后紧追的敌人们都抛在了脑后。
“我们到了”
“大概。”
地板上,那一只外壳崩裂的水锈蜗牛已经在顽强的生存着,哪怕内脏都从伤口中被挤出来。
槐诗皱眉“什么叫大概”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确定。”
欧德姆无奈回答“早七十年起,周围的区域便再没有任何水锈蜗牛能够存活了
所以,你需要做好准备,槐诗阁下,说不定当年那些深度倒灌所带来的怪物们还存留在这里。”
槐诗沉默片刻,冷漠的俯瞰着它“也就是说,前面也有可能是陷阱,对不对”
“或许。一切皆由您来判断,槐诗阁下。”
欧德姆坦然的回答“如我这样的地狱生物,不可信才是正常的,存有戒备实属应当。
不过,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很快您应该就能看到您所寻觅的东西了。”
它停顿了一下,语气复杂
“虽然,结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此刻,就在荒原之上,那无穷尽的浓雾弥漫着,终于,渐渐消散。
高悬在天穹之上的魔宫微微停滞。
俯瞰着远方的一切。
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漫长的沉默里,赫笛沙哑的问“马瑟斯,那是什么”
“那就是曾经的我们啊。”
黄金黎明的凝固者眺望着那迷雾之下的世界,眼神渐渐就变得悲悯又怀念,“或许,这就是理想国的愚昧本性吧。”
赫笛没有说话。
许久,在沉默里,再难克制胸臆间涌动的嘲弄和恶意。
大笑出声。
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当槐诗再度站在了破碎的甲板上时,远方便吹来的过去的风。
迷雾漫卷着,在爆炸的余波中渐渐稀薄。
可在这里,看不到哨站,也看不到曾经的基地。
遍地的残砖断瓦之间,堆积着无数的庞大尸骨,如同山峦。
大地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所撕裂,留下了一道看不见底的深谷,向前笔直的蔓延,好像要延伸到地狱的尽头去。
就在裂痕的正中央,是一具庞大到仿佛连地狱都无法容纳的尸骸。
凌驾于山峦之上的巨兽。
无数结晶巨柱穿插在它的身体上,早已经黯淡,只有隐隐的辉光闪耀。在它的胸前,是一个恐怖的裂口。
曾经凿穿大地的一击,将那来自深渊之底的恐怖之物彻底杀死了。
存留下来的,便只有着庞大的尸身。
无数血液一般的浓雾便正是从它胸前的裂口中流出,哪怕过了七十年,也未曾流尽
而在那一座座尸骨之山的正中间,唯一一片平整的大地之上,只有一片低矮的森林。
墓碑,所形成的森林。
就像是从逝者的骨中长出的鲜花一样,它们无声开放,一直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在墓碑上,那些缠绕的锈蚀铭牌在风中微微摇曳,焕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要延续到永恒中去。
曾经的英魂们长眠于此。
同来自深渊之底的怪物们一起。
守卫着它们的,是一具被尘埃覆盖的钢铁残骸。
像是焚烧殆尽之后,彻底从正中断裂昔日威严又肃冷的模样变得如此颓败,遍布锈蚀的痕迹。
它早已经,同自己的敌人们一同死去。
无声的陨落在深渊中。
七十年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
在这永恒的寂静里,所有人仰望着眼前的世界,沉默着,向着曾经逝去的一切献上哀悼。
许久,槐诗疲惫的低下头,忍不住想要笑。
嘲笑自己
瞧啊,槐诗,这就是旅程的终点。
你自命不凡,自诩为继承者,如此骄傲的踏上了这一趟远征之路,不惜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想要重建曾经的伟业,想要领受英雄们的遗产。
可英雄们不会有遗产留下来。
当星辰燃烧殆尽之后,所留下的,便只有灰烬
你早应该明白
面对灾难,英雄怎么会抽身而去
早在七十年之前,他们就没有想过回头。
纵然再如何严苛的指令,再如何绝望的困境,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
并不期待所谓的救世主到来,也没有将使命留给后继者。当灾厄的洪流倒灌而至,他们便选择同深渊为敌。
自始至终,不曾后退过一步。
孤独的和一切斗争。
哪怕牺牲所有。
如今,除了这一份令人引以为傲的灰烬之外,他们又还能有什么宝物能够馈赠给后来人呢
再无更多。
可明明毫无所得,槐诗却不觉得失望。
就算此处只有尘埃,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
他觉得或许自己早已经疯了,就像是曾经那些先辈们一样,明明死亡的阴影紧随其后,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却忍不住想要为逝者们喝彩。
“今日相逢,何其有幸。”
时隔七十年之后,迟来的后继者伸出手,抚摸着眼前的残骸,致以问候
“你好啊,鹦鹉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