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瞧瞧去!”
方亢正在埋头砑光,没有注意到徐佑他们进来。桌面上放着木板、衬纸、砑石、角刀等器具,将要砑光的由禾纸平铺在木板上,执角刀轻轻刮去纸面上的细小颗粒和杂物,使其平整光滑,上面铺一层衬纸,然后再用砑石从右至左,从下至上,轻轻碾压。每一次都可以往左边移动寸许,保持受力均匀,不可或轻或重,让光痕衔接完美。每砑一段,都要停下来检查,如有明暗相间的地方,则要重新砑过,直到肉眼看不出破绽。
“这就是砑石?”
徐佑站在方亢身后良久,等他连续砑了两遍,准备收工的时候开口问道。方亢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徐佑,忙屈膝下跪,道:“郎君!”
“快起来!”
徐佑温声道:“看你专心,没敢惊扰。”他拿起砑石,入手稍沉,不过能够感觉到一丝润气,应该常年被人握在手里:“就是这种石头给新纸砑光的吗?”
砑石就是卵形、元宝形或弧形的石头,巴掌大小,方便把握。方亢回道:“郎君说的没错,这是碧幽石,石质坚硬,纹理简单,用来砑光十分的顺手。”
“碧幽?倒是好名字!”
方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哪能取来这样的名字,都是老掌柜给取得!”
旁边的严叔坚解释道:“坊后的那座山叫小曲山,山涧有清泉飞流直下,绕着纸坊往东流入钱塘江水。此泉水碧清幽,因此被称为碧幽泉。老姜的砑石是他潜入山脚的深潭里千挑万选才寻来的宝贝,所以叫碧幽石。”
“原来是有来历的石头,果然不同凡响。”徐佑打趣了一句,道:“砑石的选取也有讲究吗?”
“那倒不是!”方亢道:“石头不能太圆,周身光滑就好。只是碧幽石在泉里沉的岁月久了,似乎有了灵性,用它来砑光,由禾纸更紧密,也更亮眼。”
“山石皆有灵,老姜此言,技进乎道了!”
徐佑夸赞了两句,手指在砑光好的那张由禾纸上轻轻抚过,入手紧致、洁净、柔软,比起在四宝坊看到的左伯纸更胜一筹,怪不得严叔坚大力推荐。
“好纸!可惜,竟被剡溪藤埋没了!”
方亢的老脸泛起了光,由禾纸是他一生人最大的成就,得到徐佑的欣赏,比任何事都让他开心,道:“总归事因为造起来太慢,黑藤皮比起紫藤皮要韧,由于加了秘法纸药,浸塘要十余日,蒸煮还要十余日,舂捣更费时费力,一张黑山藤纸造成要比剡溪藤纸张多用半数的时间……”
时间意味着成本,成本增加直接影响售价和市场占有率,方亢虽然不知道彼此间的经济联系,但也本能的意识到,不解决产能,很难跟剡溪纸正面交锋。
“所以,要改良造纸术!”
话题又绕了回来,见严叔坚和方亢都急不可耐,徐佑卖了个关子,道:“先不急,来,我给你们介绍几个人认识!”
苍处带着十五名部曲候在院子里,没有徐佑的命令,他们一动都不动。昨夜的风霜刺骨,即是去芜存菁的考验,也是这群人跟在徐佑麾下的第一课:令行禁止!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只是无处可去,又知道徐佑这个新郞主不好糊弄,从众心理,暂时不愿被当做出头鸟而已。
“严掌柜,这是苍处,今后纸坊这边的安全都由他负责。”徐佑指着苍处,道:“若我不在,掌柜有事可找他商议,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严叔坚立刻明白此人在徐佑的心中十分要紧,他是读书人不假,但也经商多年,迎来送往首先要态度亲善,走上前去,施了一礼,笑道:“鄙人严叔坚,洒金坊的大掌柜,以后请苍郎君多多指教!”
不论南北,军人都为贱役,骂人时说的老革,指的就是老兵,都入选骂人的词汇里了,可想而知地位多么的低下。
苍处被徐佑当众视为腹心,饶是他为奴多年,心如木灰,这会也难禁潮思涌动,抱拳道:“不敢,今后当听从大掌柜的吩咐!”
两下熟识,徐佑又指着方亢对苍处说道:“这位是方亢,洒金坊的大匠,你们歇息一晚,明个起跟着他学造纸。记着了,要以师礼敬之”他临时起意,给了方亢一个大匠的职称,日后想要把洒金坊作大,笼络住匠人的人心,必须给他们设置合理的晋升途径。也就是说,职务分高低,层级有顺序,以此来调动下面人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
“啊?”
苍处没有做声,身后的部曲里却不知谁人发出了惊呼。由部曲转为纸匠,徐佑料到他们不会那么老实,双手负后,踱前两步,微微笑道:“谁有意见,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