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苑里很安静,李木带着两个部曲在门口候着,其他人都不见踪迹,一问之下,才知道奉了何濡的命令,去了对面苏棠的宅第。
到了二进的院子,冬至快步迎了出来,伺候徐佑换了衣服,净了手脸,道:“本是让履霜阿姊去的,苏女郎受此惊吓,她最是细心,可以宽慰一二。可阿姊觉得一人有些无趣,于是拉着秋分同去。还有,其翼郎君怕刘彖会不甘心,晚上再派人骚扰苏宅,所以让吴善和严阳带了几个人过去照看一夜……”
冬至很少单独服侍徐佑,蹲在脚下为他舒展袍襟的时候,鼻端传来浓厚的男性气息,突然俏脸一红,身子软的不知如何是好,竟一时没有起身。
徐佑没有注意,往外走去,道:“你辛苦些,去搞点吃的,来回折腾了几个时辰,肚子饿的要咕咕叫了!我先去找其翼,做好了过去叫我们!”
冬至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屋顶,眼眸里满是迷惑不解。她虽是处子,在郭氏时却没少跟宋神妃做那些假凤虚凰的勾当,在她内心深处,向来对男子不假辞色,更是从来没有尝试过情动的感觉,这会乍然心跳,想来想去,可能跟白天亲眼目睹徐佑一刀取了苟髦的首级有关系。
女人,总是崇拜强者!
徐佑的智计已经在过往的诸多困居中展露无遗,但那种不动声色的沉稳气质最多让人钦服和尊敬,却不会产生方才的奇异感觉。或许只有那一刀划过时喷出的漫天鲜血,夹杂着其他人脸上的惊恐和内心臣服,才真正触碰到她那一根从来不曾颤动过的心弦。
绝对的力量,无疑是最好的!
徐佑穿过曲折回环的走廊,来到三进的石拱门边,何濡同左彣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何濡没有打伞,跑了两步,钻到徐佑的伞下,弹了弹袍袖上的雨滴,笑道:“我猜七郎就要过来,怎么,听风虎说,遇到刘彖了?”
徐佑将雨伞往何濡头上倾斜了几寸,道:“嗯,这个人似乎有点来头……”
“能够一己之身回钱塘复仇的人,自然有些狠辣的手段!”何濡不以为意,道:“陆会没有当堂结案,是不是想包庇刘彖?”
“既是包庇,也是自保!陆会将百工院的匠户借给刘彖私用,真追究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徐佑举着伞,和何濡回头走到廊内避雨,左彣跟着进来,帮忙收了雨伞,立在一旁静听。
“七郎如何作答的?”
徐佑自嘲道:“形势比人强,还能怎样?只能俯首听命了!”
何濡哈哈笑道:“单凭此事整不倒陆会……七郎若不依不饶,陆会可将一切罪责推给百工院的院监,他顶多是不察之过,受点上司申饬就是了。可转过头来,就能让七郎在钱塘无法安生度日,所以暂时听他的吩咐,是明智之举。”
上司的含义,古今一致,《晋书�6�1华谭传》:“又在郡政严,而与上司多忤!”其中的上司,就是属吏对上级长官的称呼。
“陆会若不找咱们的麻烦,也犯不着整他!”徐佑叹了口气,道:“怕只怕这位陆明府跟那位来历不明的刘彖走的太近,又有难填之欲壑,早晚得出事!”
“人不自救而恒难救之,且看他的命数吧!”
“对了,这次雅集所需的文房用具,陆会交给了刘彖去办,若我所料不差,陆会肯定会借此良机,狠狠的索取刘彖一笔钱财。”徐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扶着旁边的廊柱,身子不停的颤抖,道:“离开的时候,我让刘彖来洒金坊买纸,他的脸色,哈,真是精彩极了!”
何濡一脸鄙视,道:“生意都要被人抢走了,七郎倒是笑得开心!不管陆会向他索要多少纸张,刘彖造得出就造,买得来就买,大不了拿钱抵数。可聚宝斋的名声,随着雅集的流传,必定响彻扬州,到了那时,洒金坊如何跟人抗衡?”
“说起生意,其翼你就不如我了!”徐佑止住了笑,道:“刘彖虽然请了几个剡溪的老纸匠来钱塘造纸,可地方不同,水土不同,剡溪纸的要点在藤、在硾、在敲冰时产,剡地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多作水碓来硾纸料,又制纸以冬季为最善,须敲破锦水之冰反复浸润。钱塘既无千岩,也无万壑,更无锦水和剡藤,区区几个老纸匠,加上时间紧迫,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十日内完成任务,要是赶工赶的急,残次品多发,所耗的本钱更多,根本赚不到钱。”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刘彖想要借此扬名,却被陆会所累,为雅集提供的纸品根本比不上剡纸中最上品者。”徐佑笑道:“这叫什么,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