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羽后面喝醉了,所以他并没有和大部分同学一起守到天明,当他醒来的时候,只穿着短裤和白t恤躺在薄薄的空调被里,怀里还抱着一个老旧的金色相框,里面是母亲程秋瓷的照片。
宿醉让他有些头疼和全身难受,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程晓羽对于自己怎么回来的完全没有记忆,准确的说他已经断片了。他此刻也没有太多心情去回忆昨夜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起身斜靠在床头,将怀里的相框反转过来朝上,轻轻的摆到雪白的蚕丝空调被上。
程晓羽的床头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可能是昨夜为了透气被打开了一点缝隙,厚重的窗帘也没有拉上,只有一幅鹅黄色的窗纱在微微的暖风中轻轻的漂浮。程晓羽低头看着照片中妈妈的样子,妈妈是个标准的美人,线条柔美的鹅蛋脸,朱粉不深匀而眉清目秀,嘴角微微弯着带着浅笑。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穿过窗纱倾泻在程晓羽的半张床上,那些游移的光柱里有漂浮的微尘,雪白的墙壁上倒映着程晓羽灰色的影子。
程晓羽也微笑着,眼角却有一颗不大的泪珠,沿着他的脸颊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慢慢滑落。他小心翼翼的拆开相框,仿佛害怕惊醒那沉睡的灵魂。
照片和相框中间夹着一页薄薄的纸,这是一张支票,是他第一次登台参加肖邦国际大赛获得第三名,实际上的第一名的奖金,七十万美金。
他在得奖之后兴奋的给妈妈打电话,跟妈妈说他们可以去租大一点的房子,他可以买一台新的钢琴,他可以去送妈妈看好点医生,他甚至想好了给妈妈买一套好看的衣服,让她在渔人码头的长椅上坐一坐,为她拍一张漂亮的照片。
可电话那头妈妈只是笑着对他说道“晓羽,不能骄傲哦,要继续往前走,就得忘记过去。”他太高兴,所以没有在意那里面更深层次的意思,等他喜笑颜开的回家却是母亲自杀的噩耗。他知道母亲有抑郁症,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他,他不能接受,于是他关上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门,仅仅凭借着肉体的本能活着。
那张支票便如同一个魔咒被他封锁在母亲的相框里。因为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巨大的自责让他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直到苏长河的出现,直到车祸发生。
程晓羽拿出这张曾被他视为魔咒的支票,又将妈妈的照片轻轻的放回相框装好,仔细摩挲了一下,摆在了自己的床头。这个刷着金漆的橡木相框很旧了,因为他一直将它和曾经的一些杂物压在从美国带来的箱子里,未曾打理。相框上面磨出了许多划痕,而且掉落了不少金漆,显得没有一丝光泽。
但不知道为什么,程晓羽觉得这个相框旧的很美,转角的接口处已经不在严丝合缝,挂着一丝蓝色的毛线,那是妈妈给他亲手打过的毛衣,那个陪伴他度过漫长冬季的温暖。
他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个下着大雪夜晚,母亲并不会电话预约出租,因为打不到车,妈妈冒着风雪背着发烧的自己,沿着昏暗的路灯和满布风雪的路,朝好远的医院慢慢走去。到了医院那时她英文又不够好,说着憋足的英语四处求人帮忙,这让在背上年幼的他觉得丢脸,于是闭上眼睛,不想听,不想看。那时候他不明白因为有更想要守护的人,所以自尊其实也不在重要。现在他想起来这段路途好似一生那么漫长。
当回忆逐渐清晰的时候,程晓羽深深的觉得自己错了,妈妈一点都不懦弱,妈妈很强大。
他开始无比的后悔,没能对她说一声“妈妈,我爱你。”
曾经不愿意,现在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