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雨走过去,扶起童姥上身。只觉她双手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没了呼吸。
蓝天雨叹息道:“师叔,你们都已经是耄耋之年,还要纠结于昔日的恩怨,真是何苦来哉!现在师伯已经圆寂,我要好好安葬她。”
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掌未必打得死她!我还要再打她一掌,才能放心。”
蓝天雨拒绝道:“师伯已经气息全无,我不能让她的尸体,再被你糟蹋。”
李秋水看到密室的地面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修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每日须饮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此刻石阶上一滩滩鲜血不下数大碗。李秋水知道这个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姊终于是死了,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走上前去,站在距童姥三尺之处,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心。”然后仔细观察童姥的面貌,但见她满脸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
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挥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
蓝天雨既然说了要保住童姥的遗体,自然不容她这一掌击落童姥的尸体上。使出一招“阳春白雪”,把李秋水的掌力尽数挡住。
李秋水实在是忌惮童姥的奸诈,不在她的尸体上补上几掌,始终不能安心,便又使出白虹掌力,试图绕开蓝天雨。但是蓝天雨早有防备,一指点出,把她的白虹掌力尽数击散。
接着,两人又连续相交了几招。
就在李秋水刚刚拍出一掌之时,突然之间,已经没了呼吸的童姥,猛然暴起,狠狠一掌向李秋水拍去。
只听“啪”的一声响,李秋水长声惨呼,胸口处被结结实实印了一掌重手。童姥跟着左拳猛击而出,再次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
童姥蓄势已久,方才两招势道异常凌厉,李秋水受此重手,伤势已然极为严重,不在童姥之下。
谋算成功,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但是刚才的两下猛招,已经耗光了她的全部气力,完成之后,气势衰竭,再也站立不稳,踉跄两步,就要跌倒在地,被蓝天雨一把扶住。
“你好奸诈像你这样恶毒又长不大的小不点儿没有男人会喜欢的师兄风流倜傥就更不会喜欢你了”李秋水虚弱无力的打击道。
“只要看着你先死一刻我就十分满足了”童姥的声音虚弱至极。
原来童姥功亏一篑,终于没能练成神功,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后,便知今日若没有蓝天雨的帮助,绝对是有败无胜。偏偏她还恶了蓝天雨,失去了这个最大的奥援。她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牙根,硬生生受了李秋水一掌,假装气绝而死。
至于地面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的羊血,本就是要诱她上钩之用。
如她所料,李秋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机警小心,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身上补上几掌。
好在她所料不差,蓝天雨虽然不肯帮她,但却还有一份情分留存,坚决阻拦。她这才能趁着两人相斗的良机,暴起发难,把李秋水击成重伤。
李秋水的前胸被重击两次,伤势十分严重,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
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她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惊惶之余,已知此伤绝不可治。
散功之苦有如万虫咬啮、千针钻刺,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手指抓向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本就丑恶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更加骇人。
看到李秋水散功的痛苦之态,童姥本该万分高兴,可惜她自己此时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这贱人比我先死。”
童姥勉强提了一口气,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稍微使力,便觉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眼见自己没有力气走到李秋水上身边,只得求助蓝天雨道:“师侄你扶我过去我有几句话要和她说。”
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也不能活了临死之前我也想和你多亲近一下那你过来吧。”
蓝天雨扶着童姥走到李秋水的近前,李秋水发觉童姥的精神似乎比她强些,她担心童姥比自己功力深厚,自己挡不下她的临死一击,心念一转,勉力抬起身来,一把抓住了蓝天雨的左手,催动内力,借助蓝天雨的身体,向抓住他右手的童姥攻去。
童姥身子一震,察觉李秋水以内力相攻,立即运转内力回攻。
蓝天雨处身两人之间,先觉左手上有股热气传来,跟着右手也有一股热气入侵,霎时之间,两股热气在他体内激荡冲突,猛烈相撞。
童姥和李秋水功力相若,各受重伤之后,仍是半斤八两,难分高下。两人内力相触,便即僵持,都停在蓝天雨身上,谁也不能攻及敌人。
这样一来,蓝天雨就要身受左右夹攻之厄。幸好他曾蒙无崖子以七十余年的功力相授,又吸收过丁春秋等人的内力,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旗鼓相当,蓝天雨的内力比二人略胜一筹,倒是能够保证自己安全无虞,但驱除两人的内力却是不能。一时间,三人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他倒也不会在这两大高手的夹击下送了性命。
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太过深厚,传入他身体的速度又太快,蓝天雨担心自己的气海承受不下,便没有运转北冥神功及时吸纳,任由两人的内力在自己的身体经脉中缓缓积蓄。
童姥和李秋水这一斗上了手,成为高手比武中最凶险的比拚内力局面,谁先罢手,谁先丧命。何况两人均知这场比拚不伦胜败,终究是性命不保,所争者不过是谁先一步断气而已。两人都是十分的心高气傲,怨毒积累了数十年,哪一个肯先罢手?再者内力离体而去,精力虽越来越衰,这散功之苦却也因此而得消解。
时间一长,蓝天雨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内息奔腾,全身经脉都有鼓胀的感觉,就连全身的皮肤似乎都要爆裂开来。好在他兼修易筋经之后,潜力大增,经脉宽阔坚韧,短时之间倒还能够承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间,蓝天雨全身一震,两股热气竟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合而为一,不经引导,自行在各处经脉穴道中迅捷无比的奔绕起来。原来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气相持不下,又无处宣泄,终于和无崖子传给蓝天雨的北冥真气归并。三人的内力源出一门,性质无异,极易融合,合三为一之后,力道沛然不可复御,蓝天雨只觉全身舒畅,飘飘欲仙。
此时蓝天雨的内力已然是当世无敌,后天绝顶之境,又兼修了多门绝世武学,在天龙八部位面,已然算是神功初成!
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几近耗尽,此时被蓝天雨体内的真气一震,顿时都松脱了手,各自被震退一步,跌倒在地。
真气虽然几乎耗尽,但也解了两人的散功之苦,两人反而重新恢复了一丝气力。
只见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而向天,姿式一模一样。
这两个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能先一步凝聚一些力气,便能先发出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
想到李秋水二人命不久矣,蓝天雨掏出无崖子要自己转交给李秋水的那幅画,说道:“李师叔,师傅有一幅画,让我转交给你,你是否要看一看?”
李秋水听闻此言,微微睁目,见到了那幅画,尖声叫道:“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肖像。”童姥也叫道:“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倘若气死了这贱人,岂不便宜了她?”
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可知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
童姥一生最伤心之事,便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此事正便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童姥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之时,李秋水在她脑后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也难以复原。
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我……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便要昏过去。
李秋水冷笑相嘲:“你认输了罢?当真出手相斗……”突然间连声咳嗽,声音越来越是虚弱。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身子一动也不动了。
蓝天雨走过去,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没了呼吸。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李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蓝天雨有些怀疑李秋水是效仿先前童姥诈死的一幕,只是李秋水的身上确实气息全无,他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破绽。
童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后惊喜说道:“很好!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灵鹫宫有你执掌,我很放心,从此再无挂心之事,就算即刻毙命,我也无憾了。”
童姥将死之人,蓝天雨不忍拂了她的心愿,将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着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蓝天雨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团,竟已死了。
蓝天雨想起和童姥相处三月,蒙她传授了不少武功,她虽脾气乖戾,更是用生死符来威胁自己,但对自己毕竟有传艺的恩情,此刻见她一笑身亡,从此天人两隔,心中也甚是难过。
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师姊,终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你胜了,还是我胜了?”
蓝天雨早就料到李秋水可能是诈死,倒也没有吃惊。
他转过身来,只见李秋水已然坐直,说道:“师侄,你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我瞧瞧,为什么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的西去?”
蓝天雨轻轻扳开童姥的手指,将那幅画拿了出来,走向李秋水,将那画交了给她。
李秋水接过画来,淡淡一笑,道:“你师伯武功比我强,奸诈之处也略胜于我。我要不是诈死骗她,肯定挨不过她的气脉悠长。嘿嘿,终于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断,吐气散功,这样的死法,却是假装不来的。”
蓝天雨道:“刚才师伯也曾假死,骗过了师叔一次,师叔再次效仿,可说是不分高下。”
李秋水叹道:“在你心中,总是偏向你师伯一些。”说话之时,将那画展开。
只看得片刻,脸上神色便即大变,双手不住颤抖,连得那画也簌簌颤动,李秋水低声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愁苦伤痛。
李秋水向画中的美女凝神半晌,道:“你看,这人嘴角边有颗酒窝,右眼旁有个黑痣,是不是?”
蓝天雨早就知道这一点,点头道:“是!”
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然后继续说道:“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窝,我没有,她右眼旁有颗小小的黑痣,我也没有。”
凝神半晌后,又道:“师姊本来说道:师哥为她绘了一幅肖像,朝夕不离,我早就不信,却……却……却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底……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
蓝天雨当下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师姊和我相争之时,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师姊说什么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师姊直到临死之时,才发觉画中人是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连说三声‘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跟着便怔怔的流下泪来。
对于师傅无崖子钟情的这位意中人,蓝天雨一直很是好奇,当下问道:“不知师叔的小妹子叫什么名字?现在是否还健在?”
李秋水倒也没有隐瞒,说道:“我小妹子叫李秋叶,十八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
她双目看向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继续缓缓说道:“当年我和你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二人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创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
那一天,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我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
你师父的手艺巧极,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终究是死的,何况玉像依照我的模样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似乎已忘了蓝天雨便在身旁。
过了一会,李秋水又轻轻说道:“师哥,你聪明绝顶,却又痴得绝顶,为什么爱上了你自己手雕的玉像,却不爱那会说、会笑、会动、会爱你的师妹?你心中把这玉像当成了我小妹子,是不是?我喝这玉像的醋,跟你闹翻了,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来,在你面前跟他们嬉闹,于是你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师哥,其实你不用生气,那些美少年一个个都给我杀了,沉在湖底,你可知道么?”
她提起那幅画像又看了一会,说道:“师哥,这幅画你在什么时候画的?你只道画的是我,因此叫你徒弟拿了画来找我。可是你不知不觉之间,却画成了我的小妹子,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你一直以为画中人是我。师哥,你心中真正爱的是我小妹子,你这般痴情地瞧着那玉像,为什么?为什么?现下我终于懂了。
李秋水回过头来,瞧着虚竹,说道:“师侄,我有一个女儿,是跟你师父生的,嫁在苏州王家,你几时有空……”
忽然摇了摇头,叹道:“不用了,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各人自己的事都还管不了……”
蓝天雨说道:“我那师姐现今居住苏州,生有一个乖巧美貌的女儿,以后我会对师姐多加照顾,师叔放心就是。”
“清露是我最喜欢的孙女,也是我的衣钵弟子,她对你钟情,又已经失身于你,你你”心中的要求,李秋水一时之间难以开口。
蓝天雨道:“我会派人到西夏下聘,娶她做我的逍遥王侧妃。”
虽然只是侧妃而不是正妃,但蓝天雨总算没有辜负了清露,李秋水最后的一点心思也算放下了。
尘缘已了,李秋水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都……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声,身子一仰,翻倒在地。
蓝天雨俯身去看时,但见她口鼻流血,已然气绝身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