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偷偷问丁鲁道:“这小老头……真的是贵客么?”
可能他以为他是小声询问丁鲁,但事实上在场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话,这让刘緈感到颇为尴尬。
“千真万确。”
看了一眼略有尴尬的刘緈,丁鲁憋足笑,信誓旦旦地点头保证。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没错,牛横大哥,你请两位贵客进来吧。”
听到这个声音,刘緈与丁武面色顿变,下意识地看向屋子。
而牛横也不再有任何怀疑,与陈陌一同抬手请道:“两位,请。”
对视一眼,刘緈与丁武迈步走入屋内,旋即便看到屋内站着两人,一个是赵虞,一个便是静女。
尽管时隔两年有余,赵虞与静女二人相比较印象中的形象都已有所改变,比如二人的个子都长高了些,但刘緈与丁武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赵虞与静女二人。
“二公子……”
看着本以为早就死去的赵虞出现在自己面前,刘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反而是赵虞从容镇定,拱了拱手说道:“两位,别来无恙。”
刘緈与丁武亦回了礼,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他们心中的想问的、想说的,实在太多太多,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见此,赵虞看了一眼站在屋门附近的丁鲁、牛横等人,吩咐陈陌道:“二寨主,你替我招待丁屯长他们,这里有我与牛横大哥就足够了。”
“是。”陈陌点点头,领着丁鲁离开了,使屋内就只剩下赵虞、静女、牛横、刘緈、丁武五人。
此时赵虞又吩咐静女道:“静女,你去吩咐人准备一些酒菜,款待两位贵客。”
“是,少主。”
静女颔首应下,转身走向门旁,在路经丁武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位丁县尉。
可能是想到了前几日这丁县尉被自己吓得面如土色的模样,她噗嗤一笑,但旋即她便意识到这样不礼貌,连忙道歉,随后匆匆走出了屋子。
对于静女的失笑,丁武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不过他当然不会跟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计较,况且,眼下的他也没心情计较,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虞,仿佛是在辨别眼前的这位赵二公子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
从旁,刘緈在一阵沉寂过后,朝着赵虞拱了拱手,由衷说道:“得见二公子安然无恙,刘某……着实心慰。”
说到这里,他忽然朝着赵虞躬身行了一记大礼。
“刘公这是做什么?”赵虞赶紧将刘緈扶住,惊讶问道。
刘緈摇头说道:“刘某有愧于乡侯,有愧于二公子……”
赵虞顿时沉默了,扶着刘緈反问道:“刘公指的是,鲁阳县衙公布我赵氏‘勾结叛军、意图谋反’的罪名一事?”
听到这话,刘緈的面色愈发愧疚。
见此,丁武在旁解释道:“二公子莫怪刘公,刘公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当时那厮威胁刘公,若刘公不肯配合他掩盖真相,那厮便要设法罢免刘公。二公子你知道,我鲁阳为了修渠、修湖,已经投入了许多的人力物力……”
他说到这时,刘緈打断了他:“丁尉,让刘某自己来解释吧。”
说罢,他目视着赵虞,诚恳说道:“二公子,刘某并未是为了给自己脱责。我不知二公子是否知晓,为了县内修渠、修路、修湖等事,乡侯与二公子跑前跑后,固然是功劳巨大,但县衙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比如县仓的赤字……二公子或许不知,想在汝水与沙河间修一条河渠,这根本不是一个县所能负担地起的,一般情况得由郡里做主,甚至要上报朝廷。而我鲁阳归属南阳郡,南阳郡治的情况二公子也了解,虽然这几年王尚德将军因为军市宽裕了许多,但以他的性格,他怎么肯把大笔大笔的钱花在我鲁阳县?他不派人制止我鲁阳修筑,这就已经是万幸了……”
赵虞静静听着刘緈的解释。
他并不反驳刘緈的话,毕竟有些情况他也是了解的。
比如说璟公渠,那确实不是一个县能够负担地起的工程,毕竟它跨了三个县界,长达百余里,再加上这条河渠并非单纯意义上的‘引汝水入沙河’,还得考虑通船,因此才会成为一个五到十年的大工程。
这样一个原本最起码得由郡里出面的大工程,当初却因为南阳郡治的覆灭而只能由鲁阳县单独背负,想想也知道鲁阳县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或许有人会问,鲁阳县独自搞这么一个大工程,真的有意义么?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因为璟公渠建成之后,鲁阳县非但可以彻底解决近几年的干旱缺水问题,而且还能通过水运使整个县繁荣起来,可以说是一件投入巨大、回报巨大的工程。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魄力去做这件事。
尤其是近几年,天下大旱、朝廷缺钱,在这个大环境下,朝廷并不会称赞鲁阳县借机兴修水利一事,相反,那些能让朝廷得到更多税收的县令,更容易得到朝廷的嘉奖。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谁能保证取代刘緈的下一任县令,会继续施行前任的政见呢?
万一刘緈被取缔后,继任的县令终止了这项工程,那么,不但鲁阳县先前的投入打了水漂,并且,工程停工所导致的劳动力过剩,也会动摇鲁阳的稳定。
一边是已经死去的乡侯府一家,一边是仍在建设的鲁阳县,在死人与治县之间,刘緈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等皆以为公子一家皆已亡故……”
看了一眼赵虞,刘緈带着愧疚说道:“在下并非贪恋官职,只是不希望我等迄今为止所投入的精力与人力物力变成白费,是故,在下……在下……答应了那童谚的要求,谎称乡侯府勾结叛军、图谋不轨,以掩盖其率领军卒夜戮乡侯府的恶行。”
在听完刘緈的解释后,赵虞平静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前几日在去郑乡的途中,我曾一块河碑……看到那‘王景公渠’四字,我多少也能谅解刘公几分。”
听到这话,刘緈微微一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两位,且坐。”
“……”
刘緈与丁武对视一眼,依言在屋内的坐席上坐下。
他们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位二公子对他们已经不像往日那般亲近了,想到其中原因,二人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可能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丁武岔开话题问道:“二公子,不知你当日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听到丁武询问,赵虞并未隐瞒,如实说道:“府上遭难那晚,幸得张卫长、张季、马成、曹安等忠心的卫士与家仆断后,我与静女侥幸逃过了梁城军士卒的追杀,向北逃入了应山。我本想去投奔刘公,却不想中途却得知县衙公布了我家的罪状……”
“……”刘緈一脸羞愧。
好在赵虞也并非有意要羞辱刘緈,轻轻揭过,又继续讲述道:“后来,我与静女又想去投奔毛公,可惜毛公却不幸亡故……”
刘緈与丁武默默听着赵虞的讲述,尽管赵虞在讲述这一切时面色平静,但他们却不难猜测到当时赵虞与静女二人的绝望与无助。
舔了舔嘴唇,丁武又问道:“那二公子又如何会与一干……一干应山贼混在一起?”
赵虞看了一眼刘緈与丁武二人,淡淡说道:“当时我与静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加上临近寒冬,正愁没有栖身之处,却不想正巧遇到应山贼下山抢掠一处村子,是故我便带着静女投奔了他们……”
『原来如此。』
刘緈与丁武恍然地对视了一眼。
原本他们很不解于赵虞为何会不顾身份与一群山贼混在一起,直到此刻他们听完赵虞的讲述,他们终于明白了。
就连他们二人也必须承认,换做是他们,或许他们当时也会与赵虞做出一样的决定。
可是,这位二公子是怎么成为了这股山贼的首领呢?
带着诸般不解,丁武问起了此事。
对此,赵虞并未做过多解释,淡淡说道:“杨通死后,寨中诸头目为了争寨主之位僵持不下,彼此不服,我便趁机夺了寨主之位。”
听到这解释,刘緈与丁武面面相觑。
虽然赵虞讲地简单,但他们二人可不会幼稚地认为事情果真是像赵虞所说的那般容易。
不过既然赵虞不想透露,刘緈与丁武二人也识趣地不去追问。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刘緈带着几分愧疚问道:“不知二公子今后作何打算?”
赵虞看了一眼刘緈,也不隐瞒,淡淡说道:“杀父之仇,亡母之恨,此仇恨不同戴天,我必将找到凶手,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虽然赵虞在说这番话时面色平静,但刘緈与丁武却隐隐听出了几分。
在略一沉思后,刘緈正色说道:“二公子,我不敢用大义迫使二公子原谅我,但对于当年之事,在下亦深恨能力不足。如今二公子想要找到仇敌,刘緈必竭尽所能相助于二公子。”
听到这话,赵虞看了一眼赵虞,忽而淡笑说道:“当年之事,我也知刘公逼不得已,刘公不必对此自责。至于报仇之事,我也不想牵连刘公与丁尉,只要刘公与丁尉能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刘緈与丁武微微一愣,在略微一琢磨后,这才明白赵虞的意思,面色微变。
这位二公子,竟是要求他们对这伙应山贼视而不见?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