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非面沉如水,心中暗自叹息。
演的有点过……
跟汉人斗心眼拼权谋,纯净是以卵击石……
没办法,羌人尊崇强者,族长多以勇力上位,想找演技好的着实不易,即便排练过,现场演绎还是假得厉害。好在留非没敢奢望这就骗过鱼不智,他只是需要有人跳出来做黑脸,甭管演技多烂,羌人对逐鹿领的愤怒不假,矢志报仇的民意也不假,不惜一战的决心更不假,这就足够了。
“都给我住口!”留非怒喝道。
“汉军入侵,我辈自当保卫祖辈繁衍生息之地,要不我们干嘛来这里?邀不智太守赴宴,便是为寻求协商解决此事,协商不成,再誓死一战便是,哪怕尸横偏野,血流成河,谁都怨不得谁。”
“但是,不智太守应邀而来,便是我们的客人。”
“即便最后免不了生死博杀,也应该是开战之后的事,不是今天!”
“今天谁对不智太守无礼,便是对我留非无礼!”
“如果不想被赶出王帐,就规矩点!”
“都给我听清楚了!”
毕竟是连任三届羌王的人,留非一发火,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留非转头对鱼不智道:“不智大人,我们羌人不比汉家,喜欢直来直去,有些人鲁莽惯了,不懂规矩,若有冒犯,还请看在老夫面子上,莫与计较。”
“大王言重了。”鱼不智脸上波澜不惊,“飞地的问题早晚得有个说法,只是既然有人提起,要不大家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
留非点头:“也好。凡事都要讲个理字,来者是客,今天就好好讲道理。”
先前挑头的族长显然扮演头号黑脸,再次起身,问道:“汉羌各有其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敢问不智太守,逐鹿军无故侵犯羌土,却是为何?”
鱼不智反问:“恕我孤陋寡闻,敢问羌人何时立的国?”
那族长有点莫名其妙,道:“我们羌人率性自在,居无定所,未曾立国。”
鱼不智笑道:“既未立国,何来侵犯羌土之说?”
那族长一滞,旋即怒道:“高原向来是羌人生息繁衍之地,汉军进来,便是侵略,与羌人是否立国何干?”
鱼不智嗤笑:“未立国,凭居于此便自视为高原主人,这说法倒也新奇。如此说来,岂非任何地方有汉人定居,皆可算汉土?我倒是很欣赏这说法,回去后便向各州派人,专找荒野之地立寨定居,想来要不了几年,大汉十三州便都成了逐鹿领的地盘,但……谁会承认?”
鱼不智这套说辞分明偷换了概念,说来并不高明,但羌人善辩者不多,那族长明知鱼不智说辞有问题,却不知该如何批驳,急得面红耳赤。
“汉是汉,羌是羌。”说话的是犹玉。
犹玉终究是羌人,而且白马羌大有被扣上羌奸帽子的趋势,这次谈判,便成了犹玉在羌王和众族长面前证明清白的机会。白马羌跟汉人接触极多,对大汉的情况较为了解,见本方先锋语塞,赶紧起来助拳。
“汉一统汉地,分设郡县,政令通达,地有所属,不智太守先前的戏言自然无法实现。羌人各族群散居,远不如大汉朝紧密,但羌人起于高原,千百年来高原都是羌人家园,无外来势力染指,不智太守占据参狼羌营地,打破了千百年来的惯例,的确是侵略,汉羌有别,汉人本就不应进入羌土。”
族长们纷纷大声喝彩,望向犹玉的目光,瞬间亲切了许多。
“犹族长刚才说汉羌有别,汉人不应进入羌土?”
看着鱼不智脸上笑容,犹玉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仔细想了想,没发现先前所言有明显漏洞。犹玉是真心认为汉羌有别,大家应相安无事,这也是和平解决飞地争端的前提,遂点头道:“对。”
“若汉人不应进入羌土,羌人也不应进入汉土,对吗?”
犹玉想了想,再次点头:“当然。”
“很好,我接受。”鱼不智洒然一笑,向留非拱手道:“既如此,请大王下令,让在汉家土地上定居的羌人部落悉数迁回高原。我可以先表个态,只要有一半陇右羌人部落迁离汉地,我拼着背负丢弃汉土的骂名,也会撤走驻守高原的全部逐鹿军民,永久放弃飞地。”
“这……”犹玉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前还在为犹玉喝彩的族长们,也一个个傻了眼,不知如何应付。
要求汉人不进高原,按理说羌人当然也不能进汉土,但……
高原生活艰苦,不断有部落走出高原,富庶繁荣的大汉是迁居首选地,绝大多数离开高原的羌人部落,最终选择在大汉土地上定居,其中犹以陇右诸郡最多,益州也有。别的不说,仅定居陇右诸郡的大大小小羌人部落,总计有数十个之多,让那些好不容易在大汉扎下根的部落,重新迁回高原,那他们当初离开高原干嘛?
另一方面,高原羌人部落多以迁徙农牧业为主,汉境羌人多已转型为定居农耕,高原不适合定居农耕,农牧业承载力有限,若各部落迁回高原,数十个部落的人口,回去之后到哪里安置?怎么养活?生存资料极度紧缺,便只能走上靠战争解决的血火之路,到那时,无需外敌入侵,各羌人部落自个打生打死,血流成河……
难怪鱼不智那么大方,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一个飞地,换数十上百万的羌人离开汉境,这种亏本买卖傻子都不干!。
“老夫名为羌王,实则不怎么管各部落内部事务,离开高原那些部落,更不是老夫能号令的,不智太守说笑了。”留非说。
“大王能率领数十部落兵逼飞地,实无需过谦。”鱼不智皮笑肉不笑道。
留非诚恳道:“非是自谦,老夫确实办不到。”
鱼不智道:“既如此,羌人能进汉境,凭什么汉人不能进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