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回门(2 / 2)

侯门纪事 淼仔 6416 字 15天前

她的弟弟在娘胎里受惊,从生下来头一天起,就三灾八难的过每一天……。

中宫拭干泪水,对袁夫人打起自然的笑容:“又给我做饼子了。”袁夫人取出的数个小碟子里,摆的不是精细点心,而是野菜饼子,微黄的玉米面饽饽。

“这是宝珠做的,宝珠如今也会做了。”袁夫人取过一个野菜饼子,这是去年的野菜剜了来,晒干,等到初一做好,放在蒸笼里,才能今天带来。

野菜饼子看时,甚至是好看的。特别是用精细白面蒸成的,野菜乌黑,白面雪白,颜色搭配上先就取悦了眼睛。

中宫迫不及待伸手去接,袁夫人和往年一样,放在嘴里先咬了一口,再撕去咬过的缺口,再送给她。

中宫就笑:“你呀,”

咬上一口饼子,苦涩漫入口中。中宫却喜悦上来,细细的品着那苦,点头愈发的喜欢:“还是往年的那个味道。”

这种饼子,是她以前在家时常吃的。带着她对家的回忆,也带着她对父母的回忆。

中宫竭力忍住泪,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在她于繁华锦闹中挣出头来,自然是寻找自己的家人。她曾不止想过一次,弟弟羸弱,一定早就死去。

万万没想到老天这般的厚待于她,她的父母兄弟虽已不在,却留下一双的儿女,和那深爱着他,甘心为他年青守寡的弟媳。

中宫就把那双双的儿女想起来。

“大妞儿去年说回来,把我喜欢的不行,可后来那使臣跑了,她又不回来了,真是让我想的慌。”中宫把一个饼子吃完,又取过一个玉米面的饽饽。

姑奶奶回门子,最不济的家,也得包顿儿饺子。可当年她的家里哪里有,最能让中宫有归宁感觉的,就是吃野菜饼子和玉米面的饽饽。

她就爱这个。

而且这个,还是她的小弟在遗下手札中提过的。

袁夫人容光焕发,论起来天下的父母,除了狼心狗肺的那种,提到自己的儿女应该都是这个表情。

“她又生一个孩子,三个了,”

“是吗?长得像谁?”中宫雀跃地问。

袁夫人抿唇而笑:“我和娘娘一样,我也没见过。”中宫略有歉意。她找到袁训母子以后,就强接了来。等接到京里,才知道还有一个孩子已经嫁人。

她嫁的相当好,中宫虽一直思念,也无法把那位重臣调入京中,只能还思念着。

那位大妞儿生孩子,全是在袁夫人进京以后。

“依我看,会长的像父亲。”中宫很有兴致的讨论起这些俗事,又道:“阿训就长得像父亲。”袁训母子第一个是她主动找的,假的可能性极低。第二个袁训和他的父亲除了体格健壮不像以外,五官容颜一模一样,中宫见到袁训后就再也没有疑心。

这一定是她弟弟的儿子,不会有错。

“像父亲,也好吧?”袁夫人模棱两可的回答。

中宫完全能明白她,体贴地道:“怎么办呢?大妞儿嫁的是这样人,随父亲你要担心一生又要打仗,可是也没有办法。”又怪上自己:“要是我早接你们几年,大妞儿的亲事就定在京里岂不是好?”

她眉头微挑,袁夫人已知道她的意思。袁夫人和往年一样的骇笑:“哎呀,太子已成亲,大妞儿都三个孩子,您可别再多想。”

假如大妞儿还没成亲的话,那太子妃的位置就有点儿悬。

姑表成亲虽然血缘过近,但在古代也不少见。

中宫无可奈何:“都怪我,全怪我。”

“怪你什么,”袁夫人见她用完,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绢布包,中宫眸子一亮,人也坐近了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屏气凝视之感,又悄悄的笑,好似得了什么好东西一般。

绢布包打开,露出袁夫人常看的书册。

宝珠曾无意中扫过一眼,猜测这是公公的手札,让她说中,这的确是袁训父亲的手札。

札上微有暗黄,虽经袁夫人时常翻阅也不曾破损,可见主人保管得经心。

中宫见到后,就屏住呼吸,也是怕呼气儿一大,就把这手札吹化了。

袁夫人熟门熟路掀到两个人要看的地方,上面字迹无力,但笔划融圆。主人虽精力不足,却是习练过的。

“常忆姐姐在梦中,骨肉分离,得银渡过难关。我虽保命,却痛失手足。当年家中无有银钱,惟野菜饼是姐姐最爱。每年初二虽不能见她,却饱食野菜干饼以为思念。”

中宫看到这里,泪水扑簌簌落下来。袁夫人忙把手札挪开,她和中宫都不认为这叫失礼。袁夫人还轻声埋怨:“落到上面可怎么是好?”

中宫忙再拭泪,道:“往下再翻再翻,”

这一章,是袁夫人进京后,每年同中宫同过初二必看的一章。再往下,就是去年中宫看到的那一章,袁夫人细看过中宫面上不会再滴泪水,才把手札再凑过去,两个人紧紧凑在一起,看这一章里写的是什么。

袁夫人自然是早看过的,她完全将就着中宫来看。

“大妞儿满月,不幸之人竟能有子,可谓是幸运矣。幸赖,婉秀不弃下嫁;幸赖,婉秀终朝陪伴;幸赖,婉秀身子骨好;幸赖,婉秀产下一女。妞儿可爱之极,放置枕边咿呀,一哭一闹皆动人心。然,为何不是儿子?我去之后,婉秀就有终身有依,”

这婉秀,是袁夫人的闺名。

中宫深吸一口气,看到这里抬起眼眸。她每年只看一小段,不是不能多看,也不是不能拿几本来自己私下看。

只是她一个是没空闲,一个是这细细的看,才能把自己离去的岁月一点一滴的补回来。

弟弟是幸运的,有出身高门的弟媳肯嫁;弟弟也是不幸的,他到临终,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

阿训,是个遗腹子。

中宫想到这里,就要问:“他的那颗宝珠倒还没有信儿?”中宫对宝珠完全是强迫接受,她虽厚待宝珠,可一想到她没有为侄女儿亲事出上力,也没有为侄子亲事上出上力,这心里还是别扭。

“哪有这么快,”好在袁夫人颇能劝解于她:“成亲才五个月十四天,”中宫嫣然:“你不着急,为什么把日子算得这么清爽?”两个人相对大笑。

……

宝珠正在接受姐妹们的目光洗礼。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家都出来迎她。把眼睛往宝珠身上一放,虽然都心中早有预备,宝珠必然又出来好首饰好衣裳,可还是让宝珠腰间的荷包“震”住。

宝珠你从头到腰都无可挑剔,就是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也太满了吧?

家里只有玉珠一个姑娘,玉珠愈发的无拘无束,而且在姐妹中也是口快的那个,头一个道:“宝珠你这么大,还装蜜饯在荷包里。”

宝珠那残余的一点儿,怕自己又有好东西,姐妹们没有,说出来算炫耀,不说出来又心里喜悦满溢、难免有得瑟之嫌的心情,全都让打跑。

解下荷包,再解那上面十字盘扣,宝珠在院子里就嚷着:“看我的金钱!”扣子还没有解开,有一枚已落下来。

“叮当”一声,在雪地滚着。

老太太玩心上来,手指住也嚷上来:“谁捡到就是谁的?”小丫头们愣上一愣,哄然一下子过去争抢。

梅英凑热闹,也跟着下去。见素日恭敬她的小丫头看也不看她,把她硬生生挤出来。梅英才跺脚,“哎哟”,后面玉珠呼痛:“你踩到我。”

张氏在廊下搭着手笑骂:“该,你也去抢什么。”把玉珠提醒,玉珠去寻宝珠:“你有一荷包,分我几个耍耍,”

掌珠不稀罕这小孩子玩意儿,就怄玉珠:“今年你一个人在家,得了多少压岁钱,也拿出来分分吧,”

宝珠正要给玉珠看荷包,觉得有理,把荷包收身子后面:“先分三姐的压岁钱,再分宝珠的东西。”

正闹着,南安侯从外面进来,手中握着一把子请帖,见到姐妹们玩笑,站住脚也笑:“我来着了,这里还真是热闹,比别处好。”

老太太就取笑兄长:“你手中那握的不是贴子,怎么不去,又来看我们?”三个孙女儿嘻嘻哈哈,逗得老太太也玩心大作,和自己的胞兄开起玩笑。

南安侯扬扬贴子:“这些都不请我,我去了也没意思。”老太太才问谁家的,见南安侯转向袁训:“小袁呐,我想到帮你拿贴子,你就没有想到我们?”

袁训就知道是常家的,就解释:“这是宝珠弄出来的,我本想让宝珠先去看看,若是般配再告诉祖母不迟。”

老太太见有件事儿她不知道,就急着问:“什么事,什么事?”

南安侯已走上台阶,把贴子给妹妹,招呼袁训和韩世拓:“进来我们说话。”老太太一手扶梅英,一手打开一张贴子,咦了一声:“这常家,我们不认识啊?”

站在门槛上,老太太就全打开来看,见请自己、请两个媳妇,还真的就是没有南安侯。

“玉车街的常家,是哪门子亲戚?从没有听你说过。”老太太还当南安侯把请他的贴子先收起来。

韩世拓在泡茶,袁训不好归座,跟着站着。南安侯座中抚须:“啊啊,这是一个古记儿,”韩世拓就把茶水丢给丫头,回来道:“我也听听。”

“你听听吧,”南安侯让他也坐下,扫一眼房中,见胞妹睁大眼,韩世拓端正坐好,唯有袁训肩膀耸动笑了几笑,再忍下来。

南安侯奇怪:“你笑话我知道这件事不成?”

“不是,”袁训收住笑,正色而回:“我在笑宝珠淘气,她想一个人把这件事办成,落下她一个人的脸面,现在舅祖父也知道了,宝珠一个人光彩不成,所以笑她。”

南安侯哦上一声:“你和她一般的淘气,这样的事情你不经过我,让你办得有些麻烦吧。”

他们说来说去,老太太还是听不懂。摇袖子打断:“这里还有两个糊涂的呢,”韩世拓咧嘴笑笑,对于祖母把他也算进去表示喜欢。

南安侯指住袁训:“你问他,”

袁训同时在笑:“舅祖父请说。”

两个人相视过,又是一笑,老太太急得站起来:“再瞒的人中午席外倒酒,不给饭吃。”南安侯这才干咳上两声,袁训“吭吭”清嗓子。

房中俱是笑意,虽然还一句话没有说,房中也俱是笑意。韩世拓笑得快走样儿,他到底不敢随意,抖直身子又坐好,忽然愕然。

这种家里人随意说话的气氛,竟然是比什么都好。

比追逐女人还要好。

韩世拓悄舔着嘴唇,把房中的人一个一个的打量。老祖母装着恼怒,对着南安侯和袁训生闷气模样;而南安侯咳着,就偷看状,看妹妹两眼,再看袁训两眼,这种如孩童般顽皮耍赖般,韩世拓从没有见过。

袁训是头也不抬,一个劲儿的“吭吭”,也不知道他吭的是嗓子里莫须有的口水,还是吭吭笑声。

旁边是丫头们无一不笑,组成这个平淡的,任何一个长慈小敬的家庭中会出现的气氛。

平淡极了,

却也温馨极了。

古诗中,细雨润物细而无声,大概就是这种样子。丹青妙手们绘的,花绽静空没有一声招呼,不就是这种样子,不请自来。

韩世拓搔搔头,我们家里怎么就没有呢?

这个问题他头一回正视,他头一回的去想。

老太太又下了一个责罚令:“再不说的,放烟火不让他看。”

“厉害!”南安侯翘拇指:“二妹你还是这般厉害。”但是他还是不想先说,这事情又不是我弄出来,不是我的功劳,我不能先说。才要指袁训,却不防袁训占了先,殷勤地笑着:“我还是想先听一听,舅祖父尽心为三妹操心的古记儿。”

南安侯的话就存不住,道:“我不敢居功,我就先说。”

老太太坐正,韩世拓也支起耳朵。

“这话从昨天说起,大年初一宫中赐宴过,家里客人多,常大人在宫中就说过来坐坐,我自然不拒。他来的时候,靖安侯阮家还在,他就不说。我看着他就不对,也没端茶送他的客。他呢,闷坐着也不给个暗示,客人一拨一拨的来,他这一坐,可就坐到晚饭时候。我想着真怪事儿,他又不是我们家亲戚,寻常也不是巴结上司的人,这初一倒要在我家里用饭不成?”

袁训拼命忍笑。

南安侯白眼他:“小袁我先告诉你这个,太子殿下对他说的话,把他吓得不清。”袁训忍笑点头:“是是,”

老太太敲桌子。

南安侯再回到话题上:“我就留他用饭,他也真能闷着。闷到大半夜的,家也不回,先说这个人也有几分老实是真的。还有一个,就是他想在我空闲的时候对我说,怕我见客的时候不方便商议。老大老二都说他是不是犯了事儿,来找我通融的,我说不会,他既然不说也不走,就大家都闷着。”

袁训吁口气:“老实?笨了点吧?”

南安侯又要骂他:“看你办的事儿,殿下对他说,他能不着急?”袁训再陪笑:“是是。”老太太怒目:“不许打岔!”

韩世拓油然的温暖起来,他觉得衣裳穿得似乎多。就在打岔的空当里去找火盆看,祖母用的是什么炭火,怎么越坐越舒服?

这心跟浸在温水中一样,无处不是舒展的。

“大半夜的客人都走了,我说常大人我们书房里闲坐,那里静。他跟了来,劈面问我袁家的底细,又对我说他不认识小袁,怎么就会得罪他。”

“哈哈哈哈,”袁训放声而笑。

这下子韩世拓也不干了:“嘘嘘,妹夫,别打岔儿。”

“就是!”老太太难得的跟大孙婿一条心。

“我说你们互不相识,犯不着得罪袁家。常大人说是啊,可太子殿下叫我过去,问我年酒请的有没有袁家,又问为什么不请,直接就是两个字,请他。”

老太太兴趣浓厚:“常家有金珠宝贝不成,宝珠一定要去?”这事儿是宝珠弄出来的,老太太还记得。

袁训大笑:“宝贝没有,没亲事的儿子却有一个。”有宝贝,倒勾不去宝珠。

老太太惊叹的明白过来,面庞更生动起来:“几岁了?生得好不好?什么个头儿,脸上有没有疤?”最后一句是没好气地问出来:“他爱不爱书呆子?”

一把子红贴重放到她面前,南安侯一本正经:“二妹给你!宝珠的贴子,是常大人早早就写过去,小袁已取走。这是你和两个媳妇的,我问过常大人写给袁家的日子,让他写在一天里,到时候你们浩浩荡荡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一队儿去,准保看得头发梢儿有几根也不落下。”

这一篇饶舌话,听得韩世拓也大笑出来。

老太太只顾着欢喜玉珠要相看亲事,就没细听胞兄的话。她一面重新看贴子,一面随意的狐疑:“你说的话,怎么不顺耳朵呢?”

南安侯还是那正经样子:“嗯,用错词了,铺天盖地的,那是蝗虫。”他似到现在才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