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6章当名望遇到名利(2 / 2)

斐潜小说 马月猴年 5984 字 13天前

只是靠拳头讲道理,是非常不稳妥且愚蠢的,因为只有暴力就很容易养出一群虎豹豺狼出来,然后一旦上头的人不在了,这些虎豹豺狼就立刻在笼子里面撕扯开来。就算是鱼缸里面的八只王八,也是要决出谁是王八王……

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但是也有些事情,顶多只是说说,做都不能做。

就像是斐潜原本的中心是在平阳,而长安当时属于半残废的状态,斐潜就毅然将政治中心南迁,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其实也是一种宣告。

长安对上雒阳,甚至对上山东,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感。

荀谌低头而拜,朗声说道:『主公英明。今关中河东之所,乃大汉之初兴盛之地,如今主公翼辅大汉以平四海,百业兴盛,万民得安。主公进北地,定关中,踏阴山,通西域,平西凉,镇川蜀,西征外域,北临大漠,异族无不望旗止武,番邦无不束手震服。羌戎内附,叛逆诛伏,主公为大汉立不世之功也。今有山东权奸,虚邀名望,使大汉蒙尘,其谁之咎?今日之大汉,犹如沉疴,内虚元气,外邪乘之,若是攻治得当,尤可得延,然山东之辈,民心已去,士无忠谋,将无远虑,暮气迟迟,言行哀哀,实无一人可担此挽天下之将倾也,唯有主公可治大汉,救苍生,服八荒是也。故肯请览礼典程章,立邦光宅,显赫平阳,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光宅,光耀门楣,而骠骑再往上光耀一步,还能是什么?

司马懿在一旁,听闻荀谌之言,便是身躯微微一抖。或是这一段时间因为司马孚之事伤心难过,司马懿竟然有些疏忽了……

确实,随着斐潜的地盘逐渐扩大,威势增强,而且在这一次的战争之后,封王号几乎就是摆在了面前的问题,可偏偏被荀谌给抢先一步。

不过旋即司马懿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然后自嘲了一下,看来确实是被司马孚之死影响比较大,自己该警醒一些了。虽说是兄弟之死,不至于说是要服热孝,但是自己确实不太适合在当下提出劝进之言……

不过司马懿也想要听一听斐潜对于此事是什么态度。

其实对于斐潜来说,名号倒不是最为重要的——嗯,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有了更高的名号,就可以意味着有更多的萝卜坑——重要的是建立一个有效的,优良的,更具备活力,更有广阔空间的制度。

大汉的制度已经是腐朽不堪了。外戚宦官清流三家你打我我打你的游戏已经是进行不下去了,天人感应理论使得国家重要官吏三公就像是在过家家一般的儿戏,整个国家指导思想,数据统计依旧按照几百年前的那一套,严重和生产力脱节。

就拿大汉的田亩数据来说,书面上给朝堂看的和实际上很早就出现了偏差,然后各地官府还在不断的强调大汉子民户均田亩数值稳定,户均皆有百亩之地,而且作为地方官员的政绩重要指标之一,大汉百姓户均田亩每年还能有百分几的正增长……

打仗都打成这样,经济垮塌得一塌糊涂,流民四处找不到安身之所,然后大汉平均起来,每家每户居然还有百亩之地?

哇哦!

斐潜一直以来,都在税制、兵制、官制、法制等等诸多事宜进行改进。但是这些制度上改进,毕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如果斐潜称王,一切名义上的问题都会被解决。

大汉残留着春秋战国的遗风,在王地之中,自然就是听从王命。

斐潜并没有立刻就顺水推舟的顺着荀谌的意思称王,而是表示自己仁德不足,不可僭越称王,否则与山东袁氏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斐潜提出了一个建议,『若此战定,可请天子还都否?』

迁都?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董卓迁都过一次,曹操也迁都过一次,现在斐潜又问还都……

董卓迁都是强行迁都,曹操那一次算是拐骗迁都,那么现在斐潜说的还都,又是属于哪一种?

不过从政治层面来说,比起直接僭越称王,表示请天子迁都,或许才是更为精妙的一招。

首先是名正言顺,大汉的京都是长安,后来才是雒阳,至于许县么……

那是什么玩意?

不论在西汉还是在东汉,许县连个行宫都算不上,即便是到了当下,也谈不上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京都。如今斐潜表示请天子还都,于情于理都是没什么问题。

可是天子刘协会愿意还都么?

或许刘协有可能会心动,但是山东那一帮子人会愿意么?

山东之辈,已经将斐潜视为董卓第二,觉得西凉并州威胁很大,又怎么可能愿意将天子送到斐潜的手里?

如果天子真的迁都到了长安,那么到时候他们要不要搞第二次的酸枣会盟?第一次都搞不成,第二次又怎么可能成功?而且关键是天子到了长安之后,挟天子的就成了斐潜,而这些山东之辈要么夹起尾巴来,要么就要变成了谋逆之人,或者是就算夹尾巴也会被找各种理由挑毛病,不管进大殿是左脚先还是右脚先,亦或是两只脚蹦进来,都是错!

于是,势必又会出现当年刘邦割山东韭菜的局面……

但是不送过来,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安雒阳,是大汉京都,这是天下共识,而天子不愿意还都,那么就意味着刘氏子弟放弃了他们祖先的基业,到时候斐潜不管是称王还是再做些什么,天下人也无话可说。天子都放弃还都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好说?想要为天子所打抱不平,都找不到理由来!

这几乎就是摆在桌面上的阳谋,不管山东之人怎么选,都是一个极难的结果。

『至于太原晋阳……』斐潜沉声说道,『倒也不急攻伐……』

众人不由得一愣。

『盖天下之事,三王以来,其所论者多备矣,奈何尤有不劳而功成,名盛而实副者众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得天子命,牧一方民,无饥寒穷困之忧,无力役劳苦之患,其所任职不过簿书之间,闲暇之时宁可高会歌舞,却不愿有所发明致志,何也?若其论之,皆为有要,若其行知,却失其道。孝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项氏之强,孝文皇帝之宽厚长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奸诈。何者?任人而人为之用也。』

『是故,太原晋阳之失,非旁人之责,乃某之过也。』斐潜环视一圈,『当今天下之人,其所谓有才而可大用者,当以举荐乎?孝廉乎?亦或科考乎?推之公卿之间,列之士民之上,便可为德乎?可为用乎?当可用乎?任之若失之如晋阳,则为公卿故,亦或士民故?古之圣人,高拱无为而天下安,乃古之人淳朴而利微也。今之世人,律法森严而不可禁,乃今之世事繁杂且利甚也。』

『天下之未治,责谁?』

『乡野之贤曰,「不在其职,焉可谋之乎?」』

『郡县之吏曰,「上令如此,非我之故也。」』

『朝堂公卿曰,「所托非人,奈何错之哉!」』

『家国天下,唯有天子之责乎?』

『天子又以天命之,则天下之罪亦可谓为天命之?百姓之苦百姓承,皆为天命莫嗟叹!』

『如此,可乎?』

『夫子有言,有错则改,善莫大焉。然不知错,不认错,不以错为鉴,何可改之?何如善之?』

『某令崔氏为太原守,以其名而不查其人,为某之过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铿锵有力,『今有过,则当改!以太原晋阳之例,而告天下!名不符实者,害国甚也!以名望而定人事,误国甚也!为天子令,所牧一方,当有能,能当考之,当有德,德当察之,当有绩,民当诵之,能德绩三者合一者,方可称之晋之是也。』

『名望孝廉之论,今可休之也!』

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太原晋阳之事,可引为天下戒!』

众人齐齐应是。

谁能想到,斐潜对于太原的态度,竟然不是捂盖子,也不是急切的将其收复,而是准备挂起来裱在墙上?

晋阳陷落,是斐潜识人不明。

斐潜识人不明,是因为大汉之前以名望为先。

现在好么,当年郑玄好不容易劝说斐潜同意开出的口子,因为晋阳崔均一事,给彻底的封死了,天下名士还驳斥不了什么,毕竟当年崔均也是名士啊!自己又如何能够证明此名士不是彼名士?要试图证明,那么就等于是参与科考了,若是不证明,那么就默认名不符实。

荀谌司马懿等人都是暗自心惊,同时也不免感慨,如此一来,崔氏上下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