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阳明公的遗愿,王岳并没有举行什么隆重的葬礼。可民间的纪念,却是抵挡不住。先是应天,接着是邻近的苏松等地,至于消息传到了老家余姚,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绫,哪怕是那些不懂心学,没见过阳明公的人,也跟着悲伤哀悼。
这股旋风,丝毫没有因为距离而衰弱,相反,在山东兖州,数以万计的年轻人聚集,他们缅怀当年阳明公的讲学,追忆先生音容笑貌。
在江西,人们走出家门,纪念阳明公平定宁王之乱的神机妙算,力挽狂澜,还有贵胄,承德……几乎每一处,阳明公留下浓墨重彩的地方,都成了天下人追忆阳明公的场所。
这些站出来的人,绝不只是心学门下,而且心学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鼓动百万人出来。
一个人的影响力如何,此时一目了然。
就在王岳的身边,还有个年轻人,他是特意赶来的,此人名叫张白圭。
“山长,学生在几年前无知,竟然写文章咒骂阳明公,真是该死!”
张白圭所说,正是几年前的时候,随着望远镜的制作成功,西山书院又捣鼓出了显微镜,就此一些全新的学问都冒了出来。
当时张白圭就写文章,说阳明公花好几天格竹子,不是格物错了,而是阳明公的方法错了,他趁机还抨击了花树理论,更是攻击心学之中,不乏沽名钓誉之徒,只会清谈误国。
张白圭这一炮可是捅了篓子,包括钱德洪,王艮等人,都站出来抨击张白圭,说他不知好歹,区区童子,竟然敢质疑阳明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面对一众大佬的围攻,张白圭居然战意不减,继续发文,不断论战,双方足足吵了一年多,后来张白圭离开书院,去了地方,进行调研,他还跟季本走访过许多地方,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只不过这一番走下来,他越发反对心学当中的一些东西,只不过他不会冒冒失失,就发文论战,而是继续苦心钻研,寻找答案。
恰巧他在山东忙着,听到了阳明公仙逝的消息,后来又听人说,阳明公主张改革心学,甚至建议废掉心学。
至此张白圭才惊觉,原来是自己小觑了阳明公,这才匆忙过来吊唁。
“其实你能跟那几位论战一年多,还能继续留在西山书院,并非是我庇护。”王岳开门见山,直接打消了张白圭的错误念头。
“什么?”青年大惊,怎么会?没有王岳的庇护,那几位心学大佬还不轻松捏死他,这不是扯淡吗?
“是阳明公。”
王岳给出了答案,“是阳明公在看过你的文章之后,给我写信,说你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告诉我无论如何,要庇护你。甚至那几位下场,跟你辩论,我也怀疑是阳明公授意的,不然,你觉得他们那么闲吗?”
“啊!”
张白圭大惊失色,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心要驳倒的人,竟然会庇护自己?
“元辅,那,那又是阳明公,安排学生去地方的?”
“不!”王岳道:“这是我干的,你天天跟个斗鸡似的,不停发文,不停辩论……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也是空谈吗?”
张白圭羞愧地低下头,“元辅,学生错了。”
王岳轻叹口气,“也不能说你错了,我是不喜欢耍笔杆子的,可阳明公却觉得你后生可畏,甚至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这不,他打算送你个名字。”
“名字?”
“对,阳明公说你久后必然要做大事,所以他送你两个字:居正!希望你能正心用事。他给我写信之后,又马上送了第二封信。他跟我说,不要告诉你,他担心你被心学收编了,失去了锋芒,反而变成了一个庸才。追随心学的人太多了,敢质疑心学的人却是有限。阳明公对你,还真是寄予厚望啊!”
张白圭完全陷入了震惊,阳明公不但没有怪罪自己的冒犯,还庇护自己,还送了名字,希望自己能够正心用事……光是这一份用心,就让他惊叹啊!
张白圭惭愤难当,好几年了,他也太糊涂了,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元辅,我,我愿意改名居正,只是阳明公却不在了。”
王岳淡淡一笑,“你若是愿意,就去好好思量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心学,思量阳明公的圣贤之道……别辜负了心意。”
张白圭——张居正用力颔首,“多谢元辅指点,学生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