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错刀法(1 / 2)

风华 苏未寒 3661 字 3个月前

晕过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重雪在昏厥和醒来间不断沉浮。

身体很重,像陷在泥沙里,四肢各处都不着力。背上的伤黏住了衣料,浸透了血水,原本还在一抽一抽地发疼,后来就麻木了。

地上很凉,他蜷缩着,无意识地把自己抱成一团,他甚至隐约觉得神识漂浮在高空,俯瞰着地上的躯壳,两者分离。眼睛模模糊糊的,想去看清什么东西,又忘记了到底要看清什么。

江重雪霍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已是夜色长空。

他躺在地上,正在哆嗦,疲倦不堪。微微侧了侧脸,看到雕花窗格上扑了层盈淡月色,屋子外一地水银。月亮有点高,被翘起的屋檐遮住。有人点了烛,烛光飘忽。他瞪着眼睛回头,那个人还坐在椅子里,手上变戏法般多了一根蜡烛。他嘴角含笑,映衬在烛火里的脸跳脱飞扬。他好像无聊得很,时不时地吹一口,用手拨弄两下,烛火被他搅得胡乱地跳。

江重雪想去寻大哥的身影,发现他就在自己身边一臂的距离里,他抖着唇角,把他抱起来,眼眶红了,坠下来一滴泪,砸在江重山的脸上。

许久,江重山醒了过来,虚弱地叫了几声重雪,手指乱抓。江重雪把自己的脸凑近,他摸到了江重雪,感觉到了他的呼吸,终于放心。

椅中人玩够了蜡烛,偏过脸来,有趣地看他们兄弟情深。

江重山的声音枯哑,行将就木了般,“楚墨白,死了吗……”他的手拽紧江重雪的前襟,用尽全身力气地问:“楚墨白死了吗?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他连问了十几句,到最后几乎把声音也喊哑。

江重雪听不下去了,木然道:“死了,他死了。”

江重山的诘问停下了。椅子里的人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可怜地看他。

“真的吗?”江重山不确定地发问,恨不得生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来,自己亲眼去看,“你看到他死了吗?你看到他尸体了吗?”

“看到了,我看到了,”江重雪抱住他的头,神色入了梦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低声道:“我亲眼看到他被压死在地宫里,你若不信,等你养好了伤,我带你去看,不过他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你就是能看,都看不出这是楚墨白了。”说着,还笑了两声。

江重山的呼吸渐渐平顺了,他忽然想要大哭,可是眼睛流不出泪来。

紧接着,屋子里的两人听到他爆出一阵大笑。笑声刺耳,比哭还可怕。旁观的那人禁不住皱了皱眉,摇摇头。江重雪神色不变,像尊木雕,抱着他不放。

江重山止住了笑,手轻抚江重雪的脸,发现他把头垂得极低,他怔了怔,喉咙里呜咽了两声,像极其痛苦。

江重雪紧张地道:“哥,你哪里痛么,给我看看。”

江重山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好像才缓过来,艰涩地扯出一个微弱的笑,“重雪,去,给爹娘上炷香,把这桩喜事告诉他们。”

江重雪照他的话做了,三柱香插在神龛前的香炉里,幽幽亮着,他的脸色满面雪白。

“好了,好了,”江重山露出解脱的神色,浑浊的瞳仁一动不动,嘴角奇异地弯着,“重雪,以后你再也不必把江家的仇恨和责任担在肩上了。”

江重雪紧紧咬住牙关,咬出了血他也不松口,眼眸里一片死灰。

“重雪,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江重山许久没听见他回答,语气莫名变得严厉,“你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着,为你自己活着,你听到了没有?”

江重雪跪下来,用手擦掉大哥脸上一块灰尘,回答他:“哥,我知道了。”

江重山松了口气,指尖牢牢攥着他的衣袖,忽然道:“还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哎,我说,你们兄弟两的话也太多了,”那人看不下去了,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赶快把遗言交代一下就好了嘛,我还要带你回去复命呢。”

江重雪怒道:“你说什么!”

江重山这才发觉原来身边还有第二个人存在。这人把声息敛的十分细微,武功不弱,江重山的敏锐度已退化许多,完全没感觉到他。但一经听到这人飞扬的声音,他猛地僵住,“洛、洛三护法。”

洛小花甩着一条衣带子把玩,坐没坐像地斜着眼睛,手上打了个哈欠,不无抱怨地道:“江重山啊江重山,你说说你,偷练圣教武功不算,还敢没有掌教命令私自杀人留下石花,最要命的,你竟然还利用圣教地宫来报你的私仇,你说你的罪该死几次?”

他越说眼睛里的光芒也越亮,话是在问罪不错,表情看起来却好像很赞叹江重山的行为。圣教里无人敢做的事情,一个低阶的下属倒是全做了,洛小花都有些佩服起他了。

“教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好歹也该给我留个面子,这下好了,你让我怎么面对大护法伏阿,伏阿那人铁面无私啊,你是想看我被他砍成九段不成?”

江重山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铁青。

欺骗圣教,他没有想过逃脱。这几年他已深知圣教的厉害,天大地大,只要是圣教想杀的人,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他的命不长了,所以才敢孤注一掷。

“三护法,”江重山扑过去,手指摸索一阵,拽住他的衣角,声音哽咽,“求三护法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等做完了这件事我一定随三护法回去,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洛小花无可无不可地把眉毛一抬,看江重山一头接一头磕在地上。

江重雪阻止不了,心疼的全身都痛。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江重山,大哥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争强好胜的,从不肯向任何人示弱,更不要说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

洛小花叹了口气,一手抬起他不停磕下去的头,然后他把蜡烛搁在桌子上,说:“蜡烛烧光之前,随你。烧光之后,跟我走。”

蜡烛只剩短短一截,但怎么说也要烧上半个时辰。

洛小花待他到底留了几分薄面。江重山叩头谢他,随即把江重雪召到自己身边,让他把自己扶到金刀堂后面的校武场上。

金刀堂的校场很宽阔,周围一圈种了几棵树。当年许多弟子曾在这里练刀,师兄弟们互相抱拳之后拔刀切磋,刀光的锋芒点亮一张张年轻的脸。

兵器架上摆了几把形状不一的长刀,江重山挑了一把最称手的,也是最重的,把它拿起来时费了许多力,江重雪伸出两指在刀刃上一夹,助他一把,这才把刀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