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笑眯眯的,比起往常都要和气三分,说话声音更仿佛是邻居的大叔,舍不得粗声大气,生怕吓到了小孩子。
可是他不知道,越是如此,唐毅就越害怕,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开玩笑严嵩当了那么多年三孙子,都捞不着这个待遇,凭什么给你?
再说了,嘉靖要想给,直接封官就是了,还问自己干嘛,分明就是不想给吗!还装什么大方,虚伪的嘉靖!鄙视之!
眼前绝对是个坑,但是怎么避过去,才能不引起嘉靖的怀疑,这可需要功力了!
唐毅笑着一拍胸膛,“陛下,臣在天津几个月,治理地方颇有些心得,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只问当一个知府是没问题的,至于市舶司吗,臣在港口设计的税卡以及交易大厅,都运作良好,市舶司都能借鉴过去,您赏赐的官职,臣接了!”
历来赐官,别管真假,都要推辞几句,哪有唐毅这么直接答应的,还把自己给吹嘘了一番,嘉靖也笑了。
“你小子不用打马虎眼,当朕听不出来?你只说接知府和市舶司提举,可没有说是宁波知府,是不是你不打算在宁波开海?”
唐毅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法眼,臣有时候就在想,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高处不胜寒,嘉靖修道修得久了,臣子们对他都是小心翼翼,高山仰止,冷不丁冒出唐毅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嘉靖还真另眼相看,不但没对他的放肆生气,反而笑道:“九洲万方,亿兆黎庶,朕当何等临渊履薄,夙兴夜寐啊!”嘉靖一脸我的苦楚你不懂得装蒜德行,唐毅不暗自腹诽。“你要是不愿意当,让出来,何必无病呻吟!”
唐毅默不作声,嘉靖叹道:“市舶司原有三处。宁波、泉州和广州,按照地理位置,宁波最有优势,江浙的丝绸细布离着最近,他们都建议朕在宁波开海。你以为如何?”
“启奏陛下,臣也以为宁波是极好的选择,其实要单纯考虑经济效率,杭州和松江要比宁波还好!只是东南眼下的状况,不适合在这些地方开海。”
嘉靖皱着眉头,“你是说倭寇吗?”
“有倭寇的因素。”唐毅略微沉吟说道:“陛下,虽然有些反对开海的意见臣不赞同,但是有一点他们说的是对的,开海之后,西洋的庞大需求必然造成东南大量种植棉花和桑树。肯定要占用农田,影响粮食产量。”
唐毅憨笑道:“臣不是自打嘴巴,事缓则圆,每年的贸易量先控制住,给商人和百姓一个适应的过程,也给朝廷一个准备的时间。毕竟种棉花种桑树比种粮食赚的钱多,缺粮食可以从外省调拨,或者去海外购买,但是,必须要把分寸控制好。一年缺口十万石,还有办法可想,如果一年的缺口就几百万石,肯定要出乱子。为了控制贸易量。也为了防止倭寇趁机兴风作浪,臣以为把市舶司先放在泉州比较好。观察结果,可以随时增开市舶司,这样朝廷也能做到收放自如,稳妥可靠了许多!”
说谎话最高明的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信了。
其实唐毅这套说辞根本就是欺人之谈。担心挤占粮食用地,直接规定贸易额就可以了,担心倭寇,就多准备人马,总而言之,方法绝对比问题多。根本不用舍近求远,把市舶司弄到泉州。
谁让嘉靖有疑心呢,唐毅也不得不随之起舞。
还真别说,唐毅这番话又在嘉靖的心里激荡起涟漪。
在廷推唐慎担任浙江巡抚的时候,嘉靖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当六七个人的名单送上来,只有唐慎一个通过,嘉靖就犯了嘀咕。
名单中,有好几位都是熬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干吏,唐慎和他们唯一能比较的就是功劳,其他的全都不值一提。
偏偏唐慎又能轻松碾压这些人,不得不让嘉靖多想,这么一想可不要紧,他发现唐毅在东南已经有了颇为强大的人脉,文有兵部尚书唐顺之,武有大将卢镗,戚继光,士绅大户里面有太仓王家,有华亭徐家……
如果再让唐毅去浙江开海,凭着他能折腾的本事,还不把胡宗宪给架空了,浙江就成了他们唐家父子的天下,俨然间海外天子,嘉靖岂能容忍!
不过话又说回来,嘉靖对唐慎和唐毅爷俩还有些不同,这对父子一直替自己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办成了那么多事,怎么也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才有了这场奏对。
如果唐毅欣然接受,嘉靖也未必出尔反尔,不过他的手段可就来了,一定会给老唐和小唐按上链子,套上枷锁,甚至必要的时候,就像对付张经那样,直接给拿下。
可出乎嘉靖的预料,唐毅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反而提出了在泉州开海。
从他的话中,嘉靖没读到任何自私自利的想法,有的只是老成谋国,有的只是赤子之心。
或者说,唐毅这小子还不大懂得结党营私,他一心就是给自己办事,就是忠于大明皇帝!没有任何私心杂念。
嘉靖想到这里,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儿的愧疚,多好的娃啊,疑心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