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张居正这辈子最失常的一次,哪怕是当年被贬出京,他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平定辽王之乱,虽然比不上当年阳明公平定宁王来的震撼,但是好歹也是军功加身,能极大增加威望,面对那一帮老古董也能挺直腰杆。
没了辽王这颗钉子,清丈田亩也能容易许多,张居正想的很不错,可是他哪里知晓,各方的明枪暗箭,就在他破了辽王之后,疯狂射来。
湖广上上下下,所有官吏都一起发动攻击,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弹劾的奏折已经摆在了京城。
那一刻张居正都傻了,身负大功,反遭其祸。忠臣被逐,小人得志。莫非悲剧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张居正得知耿定向也出手的时候,几乎都绝望了,那家伙官职不高,可是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隆,几乎就是湖广士林的代言人。
群情滔滔,舆论大哗,扪心自问,哪怕他执掌内阁,也会召自己回去。甚至派遣钦差前来调查。
一旦到了那一步,没有罪也有罪,因为清丈田亩,得罪了多少人,他们一定会奋起反扑,落井下石。
完了!
真的完了!
张居正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朝廷的钦差迟迟没有派出,内阁也没有什么动静,湖广的官吏上蹿下跳,却没有人响应。张居正终究不是寻常人,他立刻抓住了空挡,展开反击,先打破辽王的防线,从他嘴里掏出了汇胜票号的事情,接着又果断出手,掐住了关键线索。
总算能够反击了,这时候他得到了手下的密报,说是有一伙京城来的人,住进了点将台。张居正这才带着人马,匆匆赶来。
“我说太岳兄,你怎么猜到是我到了?”唐毅给张居正切了一块西瓜,塞到手里,“败败火!”
张居正有些拒绝,可是嗓子着实沙哑,他闷着头,三下五除二,把西瓜啃干净,打了一个饱嗝儿。
“我都被算计了,首辅大人要是再不出手,只怕咱们内阁的脸就丢光了!”张居正半开玩笑道,他能确定来的人是唐毅,当然不是光靠着猜测,张家在湖广有着庞大势力,至于京城,也有张居正的眼线。
身为一个阁老,做不到耳聪目明,还怎么在江湖混啊!只是有些话不便明说,唐毅也混不在乎,他此番到湖广,并不怕别人知道,相反,越多人知道越好,都知道了,也就不会乱来了。
“太岳兄过虑了,阴谋诡计是摆不上台面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是不能力挺老兄,唐某当初又何必推荐你啊!”
唐毅说谎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忘了他当时是如何犹豫再三,满肚子猜忌的。
好在张居正不知道这些,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元辅心胸阔远,见识高明,叔大亏不能及,若非元辅力保,只怕下官早就坐着囚车回京城了,下官拜谢元辅大恩!”
高傲的张居正,深深一躬,唐毅连忙搀起,又说了两句闲话。
张居正疾言厉色,大声说道:“元辅,下官已经查清楚了,有一家汇胜票号,给辽王提供了造反的银子,还帮着招募亡命之徒。下官还查到,提供银子的是两家晋商商行,山西代王和辽王几乎同时造反,显然,这背后都有晋商的影子,他们逃不了干系!”
“动机呢?”唐毅笑着问道:“凡事都要有原因,太岳兄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出手?”
张居正咬了咬牙,“那还不简单,清丈田亩,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元辅的妙招让这些人无所遁形,他们挑起藩王和内阁的斗争,要从中渔利!”
说起来张居正推行清丈田亩好些日子,哪怕解决了徐阶,进展也不大。一来是士绅抵制,二来操作起来的确不方便。
就拿土地来说,有官田,有民田,有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官员有免税的田,族学,寺庙,还有减税的田……乱糟糟的,延续两百年,想要理清楚,没有足够的人手是万万做不到的。
偏偏衙门又那么点人,还都良莠不齐,张居正都快愁白了头。恰巧唐毅抛出了妙招。所有田亩照常征税,免税的部分另行返还。
这招一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田都没有了,有多少田,就清丈多少,造册多少,按册收税,返走另一套程序。
一下子就给张居正解套了,不要在纠缠繁杂的琐事当中,南直隶,浙江,江西,乃至湖广和福建,清丈田亩快速推行,眼看着税田直线上升,所有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他们无力抗衡朝廷的清丈田亩,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简直可杀不可留!”张居正气哼哼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彻查到底,我和晋商之间,有死无活,元辅大人,您就看着办吧!”
刚刚还让自己帮忙,现在就要一意孤行往前冲了,张太岳啊,你这是逼着我给你背书啊!
唐毅微微摇头,“还不到时候。”
张居正突然变色,怒道:“莫非连唐行之也怕晋商吗?”
“非也,我说了不到时候。”唐毅微微一笑,“太岳兄,你此番没有立刻给辽王治罪,顾全大局,做得非常不错,可是查汇胜票号,未免就有些仓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