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首在治吏,吏治不清,国家必乱,高拱总结过“八弊”,把大明官场的弊端,揭示得淋漓尽致。
高胡子自以为天下英杰,无人能超越自己。
可是真正推行隆庆新政的时候,高拱却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真正的问题被他给忽视了。
就拿热火朝天的清丈田亩来说,他以为推不下去,有法令问题,有地方阻力,有官员欺上瞒下,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大明朝官吏不懂算术和几何……
这可不是一个笑话,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很多只会做八股文,什么《九章算术》啊,《周髀算经》啊,连看都没看过。
四四方方的一块田勉强会算,要是遇上了畸零地就抓瞎了,只能拍着脑门瞎蒙,弄出了好些笑话。
张居正无奈,只能向银行、钱庄借了不少人手,相应的其中也有很多疏漏,假如朝廷有数量足够,且质量上乘的官吏,至少还会多一两百万顷田亩。
经过这一件事,至少内阁都接受了唐毅的观点,大明的确存在冗官,只是那些冗官是荫庇的,捐来的,真正做事的官员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尤其是一些偏远的州县,少到令人发指,连基本的缉捕盗贼都做不到,所有的地方官吏,最常处理的事情就是审案子。不是他们不想做别的,而是真的做不了。
“科举取才,本无过错,奈何应考者众,录取者寡,每三年才取才三四百人,不得不大浪淘金,应试的难度越来越大,最后就落在了容易评卷,写作困难的八股文上面!”
高拱总结道:“如此一来,凡是中科举者,自以为高高在上,见识不同凡俗,天下之事,没有什么他们不会的。这些人一经授官,最少就是七品县令,朝堂上说七品官是芝麻绿豆大,到了地方就是百里侯,就是百姓头上的天!他们如何能舍得拉下脸皮,去学习真正有用的本事,恨不得抓紧时间,享受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不懂装懂,尸位素餐,说的就是这些科举出来的废物!”
高胡子果然厉害,把科甲正途的官吏看得一清二楚。高拱扪心自问,要不是在翰林院坐了十年冷板凳,又被派到了裕王府十年,二十年沉心静气,好好观察学习,哪有今天的高肃卿?
像唐毅一般,妖孽早慧的毕竟太少了。
“科甲正途的官吏虽然可恶,不过相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吏,就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地方的吏员世袭罔替,互相结亲,实力雄厚,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孤身一人,最多带一个师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故此多数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小吏没有上升空间,又被官员鄙视,早就自轻自贱,不要了脸皮,他们的心中只有两个字:银子!没有他们不敢贪的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吏员虽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就是大明身上的一个个蚁穴,早晚官逼民反,揭竿起义,都是他们造的孽!”
啪、啪、啪……
唐毅鼓起来掌,痛快,的确痛快。
“中玄公一语道破,吏治的弊端,就在于此!”
高拱惭愧道:“元辅谬赞了,您只怕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做不了什么,和没看出来差别不大。”唐毅意味深长道。
“那现在能做了吗?”
“能!”唐毅果断说道:“中玄公方才总结的两个问题,我用一个药方,都能解了。物以稀为贵,三年一次,录取的进士太少,才造成一个个进士官自视甚高,不通俗务。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都是才智之士,只要假以时日,都是人才。科举录取人数大大增加,每个进士本事的价值就在缩水,他们不得不低下头,去学习更多的东西,吸纳更多有用的知识,非如此,不能在众多的同年之中,脱颖而出。而且人数增加了,难度降低了,相应的录取的岁数就会降低,早早进入官场,他们有更多的学习时间,可以充实自己的本领,不至于把精力都浪费在八股上面。”
改革吏治这一块,唐毅早早就在弄,隆庆二年的录取人数就要比以往都多,经过了一次成功实验,唐毅的步伐更大,改革的更彻底。
“把进士的门槛降低,初次授官的也就低了,眼下是正九品,下面呢,典吏,巡检,仓库大使,牢头,六房书吏,都可以考虑使用科甲官。”
高拱惊得张大了嘴巴,那要多少人啊?
唐毅笑道:“高阁老,我们可以分成国考,省考,县考,国考的起步是正九品,省考的起步就是六房书吏,至于县考,则是普通小吏。一旦进入衙门,不管学历出身,一律一视同仁,考核升迁,采取同样的标准。打破官吏界限,吏员做得好,一样可以高升,自然就降低了一心求财的人数。进士官低了,就迫使他们增加才干,更务实,而非务虚,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可用的官吏更多了,素质更高了,朝廷的执行力也更强大了!”
以往陆陆续续,谈过许多整顿吏治的东西,这一次唐毅算是毫无保留,全都抛了出来。
高拱当然理解唐毅的想法,事实上这几年他们就是按照这个思路做的,比如增加中书舍人,给科道言官配属吏员,还把申时行等翰林官放到地方历练……
经过了许久的准备,终于要大展拳脚,彻底革新吏治,高胡子难掩激动。
“元辅,增加官吏,扩大录取,大型教化,天下士林是绝对支持的,即便有些人心存不满,也挡不住滚滚大潮。不过只有一个问题……”
“是银子吧?”唐毅笑着问道。
“元辅英明。”高拱苦笑道:“去年闹了白银危机,朝廷上下,岁入紧紧巴巴,哪怕清丈田亩做好了,田赋增加,也负担不起这么多官员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