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忽然笑了,瞟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她是嫡我是庶,她是尊我是卑,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在退让臣服吗”
女萝一时语塞,转念又笑道:“这自是正理。只是王后不以道理服人,却以公子戎为要挟,逼您退让这,奴婢不明白,季芈难道就肯屈服于这种下作手段不成”
芈月闭了眼睛,放松肩膀由着女萝按摩,轻声道:“我一直以为,她跟她母亲不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我真是太过天真了。她在骨子里跟她母亲是一样的人,唯我独尊,视他人如草芥。素日里看不出来,可一到关键时候,她心底里的东西还是会浮现出来。”她说得很轻,很慢,但女萝听着,却不由得从骨子里发寒。芈月这样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若是将她逼到无路可走,那便是玉石俱焚了。
但想到芈月目前的两难处境,女萝自己想了想,还是无解,只得问道:“只是,莒夫人和公子戎在楚国,您怎么办呢”
芈月轻叹:“我以前一直顺从王后,妥协让步,不仅是因为身份所限,也是因为母亲和戎弟在楚国,是她手中的人质。可是没想到,这宫中并不是靠忍让和妥协就能够周全的,我最终还是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女萝想了想,还是道:“奴婢明白,季芈今日不理会她的要挟,却故意对她的示好表示顺从,想是为了麻痹她。是不是想找个机会,把公子戎接回秦国来”
芈月失笑:“你也忒天真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一定有防备,接是接不了的。”
女萝焦虑地道:“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大王”
芈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冷笑一声:“告诉大王,又有何用便是接了公子戎回来,她依旧是王后,我依旧是八子。”她翻坐起身。冷冷地道:“女萝,你要记住,在宫里头,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你受的委屈若不能令你翻身。那么诉说就是多余和浪费,是自取其辱,甚至是种下祸根。”她抬头看着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刚刚升起,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她轻轻道:“君王之光如日月,能普照众生,可是一堵墙就能挡住这光芒,让你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如果大王有心,不会不知道我的苦、我的顾忌,可是他不出手,就是不希望乱了后宫的平衡。大王的心思在天下,不在后宫。所以后宫的妃嫔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会为了我与王后失和,更不会为了我向楚国讨人。他愿意费心保护他的子嗣不被暗算和杀死。却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受人欺负,是不是受人伤害,是不是暗夜哭泣。他也不在乎后宫妃子的亲人是死是活”
女萝闻言大恸,哀伤不平地叫道:“季芈”
芈月淡淡地道:“可是这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却是比什么都更重要。子稷、小冉、戎弟,我想保住我爱的所有人,就不能指望君王帮我做到我想要的一切。何况,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我若是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取胜。事事只想求大王做主,那就是不战而败了。”
女萝问:“那,怎么才叫战啊”
芈月冷笑:“我知道在这宫里,人人都要争。可是她们却不明白,争什么都不重要。封八子、封夫人,又有什么区别都不是王后,阶位的区别有什么意义母亲也曾封夫人,可父王去后,能保住她的不是封位。而是她的机巧手段。我娘便是”她险些说到向氏,硬生生忍住,冷笑一声道:“这种封位,在君王还活着的时候,就不比君王的宠爱更有效。君王若不在了,更保不住别人会对你下毒手。”
女萝不解:“那,不争位分,还能争什么”
芈月缓缓站起,负手而立,不怒自威:“善战者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争的是最终的胜利。燕雀争的是在一个草窝里谁吃到的更多,却不晓得一阵大风刮过来,连那个草窝都保不住。而鲲鹏不争不斗,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壮,能飞得更高,游得更远,它们的天地广阔无限。”
女萝道:“奴婢不明白。”
芈月道:“这个世界上,凡事并不只有别人给你规定好的路可走。就像我曾经面临过的情况那样,王后要我替她夺回主持后宫的权力,魏夫人抓了小冉要我离开宫廷,可我选择了第三条路”
女萝已经有些明白了:“季芈是不打算进,也不打算退,而要选择第三条路”
芈月点点头,道:“天黑了,点了灯烛来。”
女萝连忙点亮安放在四处的灯树,见芈月走到几案前,忙又取了两只灯奴点亮,送到几案前,芈月却已经伏案在地图上研究了。
女萝瞄了一眼,大惑不解:“季芈,您如何在此刻看起地图来了”
芈月的手一寸一寸在地图上丈量着:“我在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