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供销社出来, 陆白梨还非得要塞陈丽娜一把糖。
陈丽娜要了, 然后往柜台上拍了五毛钱, 五毛钱一把糖嘛, 也算是两清了。
供销社所有的售货员全站在门外,跟那欢送领导似的,齐声说“陈场长, 欢迎下次再来啊。”
“小姨, 你是不知道, 平时我们到供销社, 这些售货员呀,脸朝天, 只留两个鼻孔出气, 甭提多高傲了, 也不知道为啥,你一进去,她们简直了, 春风八面, 就跟那嘴里抹了蜜似的。”
“小红,哦不思甜,你要知道, 这个世道现在还不算太势利, 等你们长大, 会越来越势利的。你处在社会的高端阶层,看见的就全是笑脸和热情, 处在社会的底层,看到的就全是冷眼和欺凌。这是一种价值观的变异,但就目前来说,你除了努力提高自己,并确保自己不会变成那种人,没有别的办法。”陈丽娜说。
“你明明知道的,陆白梨也是赵东来的同伙,可你还对他那么热情,小陈同志,你好虚伪呀。”小聂同志向来批评别人的时候,都很尖锐。
陈丽娜特地停了车,扭过头,很认真的解释“小聂同志,虽然我和你爸一直教你要诚实做人,但人生在世,虚伪是难免的。我今天没在冯科长面前提陆白梨的事儿,可能你很生气,但是我得告诉你,陆白梨干的坏事儿,可远远不止说是骗几个孤寡老人欺负几个孩子,而你现在拿这点小事去冯科长或者于公安那儿说,顶多他们也就教训她几句,起不到大用处。铲草要除根,她的账,我陈丽娜记着呢,总有算的一天。”
小聂吐了吐舌头,分明车后坐那么宽,把人刘小红挤在个角落里。
刘小红只要一嫌热,他立刻一躺“哎呀妹子,我晕车啊,快坐正了,借我躺会儿。”
刘小红还只当他真晕车呢,一路没少摸着他的额头问他要不要吐,要不要开窗子。妹子嘛,就是得温柔点儿,小聂有竿子就往上窜,叫了一路的不舒服。
车才跑到1号基地外,遥遥见王红兵驾着拖拉机也在马路上,后面车箱里拉的全是成株的葡萄树,刘小红立刻就叫说“小姨,停车停车,我爸来啦。”
才一停车,她下了车跑了两步,回头又给陈丽娜塞了个东西,两只崭新的白球鞋,也是瘦高高的少女,就朝着王红兵的拖拉机去了。
“她给你给的啥”聂卫民很好奇的,就问陈丽娜。
“少女之心,要吗”
“你分明说过,再也不提这茬儿的。”自尊心让小聂同志如坐针毡“你好歹也是个做妈妈的人了,怎么能老拿这种事情跟你儿子开玩笑”
一看小聂脸红耳耻的,陈丽娜才不开玩笑了“她给我的,是女人用的东西,你就别好奇了。不过,往后就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吧。
你是想跟你爸一样,能凭空造出这样一辆车来给我开着,还是想像王繁一样,普普通通,到了关键时刻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成吗”
那种,父子配合默契,一起奋斗一个晚上,在晨光中看着一辆飞机呼啸而落的场景,小聂同志当然一辈子也忘不掉。
而且,父亲是他最好的榜样。
聂工自律到像架机器一样,那是他能做到今天这一切的基石。
到了基地,才停稳车,小聂一把拉开车门就跑了。
“蛋蛋,这哪来这么多的兔子”见三蛋儿背上背着两只兔子,聂卫民吃惊坏了。
“王伯伯带我们打的呗。”二蛋肩上背了足足有四只“这只送钱狗蛋,这只送秦队长,咱们吃两只就好啦。”
一直以来,陈丽娜都说,兔子不是家畜,只能偶尔开荤解馋,不能当正餐吃,所以仨孩子都很爽快,打了兔子,那就是家家一只嘛。
“这只给哈叔叔,是我送他的结婚礼物。二十一岁的小寡妇,扫兴没神儿,思想起奴家好命苦,过门就犯了白裙儿”三蛋儿背着兔子,点头晃脑,唱的真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三蛋儿,谁教你唱的这个,可真难听,不准再唱啦。”二蛋说着,就吼起来了“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地江水起波浪”
他唱着,一只兔子就提到哈工家门上了。
哈妈妈才接了新媳妇子,农场里的小寡妇,正在给小寡妇教怎么打她们哈族的传统奶酪了,接过兔子就说“小陈,我得跟你说一句,你家二蛋可真是个唱歌的好料子,咱们哈族人好歌好舞,我不骗你。别人唱歌那叫扭扭捏捏,只有嗓子在动,二蛋不是,你看他,混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起舞,这呀,就是真正的歌唱家。”
二蛋一听,好嘛,最大最肥的一只兔子从三蛋儿腰上一扯,就送给哈妈妈了。
“二哥,这个是专门留给妈妈吃的呢。”
“好啦,妈不是还有我这只呢”二蛋一听有人夸,唱的越发大声了。
“你们这二蛋呀,将来可以培养成个歌唱家。”陈工下了班,抱着黑乎乎的小豆豆也在外面站着呢,就搭了一句。
钱工也在外头嘛,就搭了一句“可不,我也觉得二蛋能成个歌唱家。”
二蛋嗷的一声“钱叔叔,这兔子是我们打的,给你的。”
“王总工带着这俩孩子打的兔子,见者有份,大家都分了吧。还有,我得说一句”陈丽娜顿了顿,倒是把傍晚下班以后,站在外面聊天儿的人的目光,就全吸引过来了。
基地的工人们一般来说,都是习惯于晚饭后出来串串门子聊聊天,今天之所以一下班大家就在外头,当然还是因为要讨论王繁和王总工的事情嘛。
不过几天的时间,流言已经不可收拾了。
有人说王繁是强奸了知青,也不想一想他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发育了没有,也有人说是那个小知青勾引了他,总之,在这个贫脊的,连电视都没有的年代,传点香艳的小道消息,那是所有人最大的爱好了。
“王繁给无罪释放了,还有就是,以后咱们矿区的流氓罪也取消了。公安局的于东海同志跟我说,男女之间在结婚之前处两天对象,或者说是年青男女私底下见个面,聊个天,这都不算啥。王繁错在藏了本禁书,但一天的拘留对于他犯的这点错误,已经很严的震慑了。
这兔子是王总工打来的,大家一人一只,吃了也去他家转转,咱们整个基地是一个集体,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又都是不是这儿的土著,就算亲人再亲也隔着山海,有了困难,谁不是找邻居搭把手。这种事儿,一家出了,可不是偶然,毕竟谁家都有孩子,你们说是吧”
陈自立提着只兔子,一想自己也私藏着两本呢,只是没给治安队抓住而已嘛,于是立刻就说“走吧钱工,咱到王总工家坐坐去。”
“我还有瓶二锅头,牛栏山的,带上咱一块喝去。”
“他家怕没准备菜,你等着,我家里有花生米,让甜甜妈炒了,带着咱们下酒去。”
一个传一个,矿区的男人们于是几乎全出来,就往王总工家去了。
傍晚灯火融融,陈丽娜烹完了兔子,趁着孩子们吃饭的时候,也调了俩凉菜,悄悄端到王总工家门外,遥遥看了一眼,男人们全在院子里。
真正儿的百家菜,大家都端一块儿搭伙吃了。
王总工哭的简直就跟个孩子似的,自己提着一瓶牛栏山二锅头来灌,大小伙子王繁坐在他父亲身边,聂卫民小大人似的,还在小声安慰着。
哎呀,什么是教育,有时候教育真不是说教,人世间的百态,悲欢离合,于成长中的孩子来说,就是最佳的教育方式啊。
“这卫生带,刘小红给你缝的”大晚上的,聂工也是喝了两杯才回来的,鼻子里淡淡的酒气,眼睛越发的亮了。
“现在她有新名字啦,叫思甜。”陈小姐说。
“哦,还是小红叫着顺嘴,我叫不惯什么思甜,看起来不错啊,绵绵软软的。”聂工见小陈在带那东西,就说。
“咱们不是棉花多嘛,你看她这个,把棉花缝在布袋子里头,用完了掏出棉花带子一扔,再壮上新的棉花,比原来那种总要跟棉花一起洗的好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