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五 父亲(中)(1 / 2)

一盏春光[豪门] 林格啾 4201 字 1个月前

父亲后来到了要靠扶手器辅助才能走路的地步, 大家虽然都不曾明说,相伴身边, 也能切身感受到父亲日渐一日的衰弱。

大大小小一家人聚在一起,只能心照不宣地拿出全身本事,竭尽全力,想要在父亲最后的一点时光留下些美好回忆。

一起拍搞怪的全家福, 组织家人经常聚会、开几次合家欢的周末party,一起遛狗、喂猫、晒太阳,把这个家弄得热热闹闹的;

后来,索性还带着父亲回了一趟上海, 拜祭母亲, 收拾收拾老家,听父亲讲讲那些总听不厌的、他在上海度过的少年时光。

这座交织着现代化高楼大厦和纵横弄堂的城市,毕竟留下了许多无法磨灭的回忆。

譬如父母的青春, 那些无比灿烂过的浪漫,还有圣诞节的颂歌, 夏日的烟火。

钟意晟记得。

这次最后的上海之行,第一站,就是扫墓。

那天父亲在母亲的墓前静静坐了很久, 末了, 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佝偻着背,手指颤颤,捏着块干干净净的白缎子, 把那墓碑前前后后擦拭干净。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可父亲一连忙活了快三个小时,一群人围在边上要伸手帮忙,都被他摆手推拒。

直至夕阳落日,父亲拂过那块汉白玉碑,仍一下又一下,擦拭着“陈昭”两个字的缝隙里,那些微末尘土。

“昭昭,不怕,”钟意晟站得近,听见父亲最后说,“……再等我一会儿,我就又能……跟你一起回家了,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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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后来去了上海耀中,父亲的母校。

后门那面围墙,那棵大树,那片林荫,在父亲温声的讲述里,底下仿佛还站着,曾经那个满面热切的姑娘,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校服,冲她的“钟同学”不断挥手。

也去了那家叫“李阿婆锅贴”的老店。

阿婆过世很多年,“李阿婆锅贴”后来给了宋家婶婶,致宁叔叔去世以后,婶婶经常在这家老店里坐坐,偶尔也开几次火,下厨招呼招呼老客,见自家人过来,围着围裙就忙活起来,笑语声声地同父亲谈起过去,不见伤感。

最后,去了趟外祖父留下的那间小小院落。

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着家人来老家这住半个来月,母亲走了,父亲仍花下大价钱,让这间小院,在如潮水般涌来的城市开发压力下得以保全。

后来,为免荒废,还安排了母亲的远方亲戚在里头常住——那家人穷了大半辈子,终于算在上海有个归宿,逢年过节,总不忘寄点礼物到香港问候,因此,和自家还算有点小交情。

他们到地方时,正逢老家亲戚蹲在院子里喂鸡,小院里热热闹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遍地跑,父亲见到,一个个塞了红包,复又慈爱地拍拍孩子们的脑袋,“长得可真好,健健康康就好。”

两个小孩不解地冲人眨眨眼。

掂量掂量厚实的红包,左右四顾,怯生生说了句谢谢。

亲戚家原也和母亲不怎么亲热,只是外祖父的远亲,受了父亲的礼,一下有些局促,又没什么能给的,只得着急忙慌扒拉出十来个土鸡蛋,装进篮子里,一把塞给了钟意晟。

“多吃土鸡蛋对身体好咧,”那是个足够憨厚的笑容,肤色黝黑的大男人和一旁利落飒爽的媳妇儿你一言我一语,话音诚恳,“我们也没得什么金贵的,你们对我家有大恩,客气话也不说了,以后有什么用得到的,就是砸锅卖铁也报答你们——来来来,留下吃顿饭好不啦”

所谓报恩,钟意晟原以为这只是句客套话,也并没太当真。

却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份大恩终归是一分不少的还到了自家,筑家之恩,以命相抵。

那却都是后话了。

总之,这天他们留在亲戚家吃饭,父亲待这些人格外宽厚,又给人最后安排打点了些工作和孩子学业、这些都让钟意忱后来一一落实,临走时,还不忘又拍了拍那家小姑娘的肩膀,叮嘱她好好读书。

钟意晟有些不解,回酒店的路上随口问了句:“阿爸,怎么你就偏对小丫头这么留心”

父亲闻声笑笑,倦怠间,抬手捏捏眉心。

钟意晟便以为不过是个巧合,也没想父亲会怎么详细回答,正准备转过话题,却又听得一句没头没尾的应答——

父亲说:“那个小女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两个酒窝很多人都有两个酒窝……

他挠了挠头,还想细问,刚转过头,便被一旁的姐姐一个眼刀杀得片甲不留,灰溜溜地住了嘴。

不管年纪大小,钟意忱果然都是个大魔王!

父亲看出姐弟俩之间的“风波诡谲”,挨个儿拍拍肩膀。

便闷笑一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那次上海之行的最后,钟意晟同家姐一起送父亲回香港。

回程的飞机上,父亲的精气神格外好,总拉着他们聊天。

两人都困得不行,还是不断眨眼、强打精神,正有一句没一句搭腔,又昏昏欲睡之际,父亲蓦地话音一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还有,忱忱,阿晟,等阿爸走了……也把我送回上海,和你妈妈葬在一起吧。”

——只消一句话,一秒,钟意晟满脑袋的瞌睡虫便被“葬在一起”这四个字吓得魂飞魄散。

猛地一个激灵,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来,“阿、阿爸……”甚至还打了个结巴,“怎么突然说这个”

父亲笑笑,拍拍他肩膀,又转而看向一旁沉默的钟意忱,说了句犹如宣判似的断言:“我年纪都摆在这了,总要面对的。”

似乎还耐心斟酌了一下用词,父亲顿了顿,方才复又开口,“我是怕你们为难,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之前按照你妈妈的遗愿,我把她葬在崇义老家,虽然这几年一直在修缮,但毕竟和钟家在香港的陵园不同,……咱们钟家本家,钟礼烨那头,这些年发展势头还算平稳,可钟家那些长辈,还有直系旁系的晚辈,多少还是都有赖我们这边帮扶,如果我和你母亲葬在一起,不留在香港,他们会有意见。真要倚老卖老起来,我怕你们招架不住。”

闻声,钟意晟尚在云里雾里,而钟意忱默然片刻,到底是微垂眼帘,轻声开口:“嗯,前段时间,叔公还来找过我,想让我劝劝家里人,安排给妈妈迁坟……我没答应。”

话刚说完。

钟意晟登时怒上心头,“姐,他这是什么意思,别搭理他!我们自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指手画脚,我们早就和老本家……”

眼见着更难听的话就要不假思索说出口,便刚刚好,被一旁的父亲出声打断。

“意晟,别说了,”父亲话音淡淡,“他背后压力也很重,老姑姑钟灵那边,还有一群叔伯兄弟,也一样躲在他背后指手画脚,这怪不了他。”

“阿爸,你……”

父亲摆了摆手。

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每每微笑时,总掩不住衰残痕迹。</p>

“所以,我提前和你们说了,回去以后,也会在遗嘱上特别注明,谁要是刁难你们呢,把文件摆出来就是了——这是我决定了的事,他们应该不敢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