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竺法言默不作声,双手变作宝瓶印,口诵摩利支天心咒,此印得免一切厄难。诵读良久,直到众人都以为他要败下阵来的时候,开口说道:“一切众生,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你认为的心鬼,只是因为妄识,而导致的妄心!心识既妄,已入歧途,又怎么知晓我佛的心是识、识是心的不二法门,一真法界?鬼不在,禅心自在!”
这次轮到都明玉哑口无言,论起机锋巧辩,掌握了唯心史观的佛门自然更胜一筹。不过让徐佑好奇的是,竺法言身为本无宗的大德,以般若学为宗旨和根本教义,如今被都明玉逼的无路可退,竟引用《华严经》的说法来死路逃生。只看都明玉的表情,就知道这位扬州治祭酒的佛学修为还停留在般若学六家七宗的小圈子里,没有竺法言学的杂,学的透,要不然仅仅凭这一点,就抓住了竺法言的死穴,让他再无反击的可能性!
人丑就得多读书,竺法言准确诠释了这句话的真理,而都明玉也证明了,靠脸吃饭,吃不了一辈子!
当然了,都明玉是天师道的祭酒,对佛门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甚至比起佛门的某些高僧也不遑多让。可身为敌对双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今棋差一招,放虎归山,竺法言轻易不会再上当,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不过徐佑不知道的是,《华严经》刚刚被昙谶译出来不久,流传并不广泛,也没有占据主流地位,真的怪不得都明玉。
“上座利口,却始终难以遮掩你的因造成得诸般恶果!”
“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竺法言重新夺回主动权,神态从容多了,还有心情打趣都明玉,道:“祭酒爱说因果,却说的不透,叩了门,却不得其门而入。日后有闲暇,请至大德寺小住,我亲为你说法十日,当可领悟其中的真味!”
徐佑听得痴醉,能够见识佛道两家最顶级的嘴炮,简直大开耳界,不能不服!竺法言说的“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出自《佛说十善业道经》,意思是一切众生,都有不同的心思,有不同的想法,因此造不同的果,形成了众生的六道轮回流转,这是因果的必然联系。竺法言有善心,只能造善果,刘彖有恶念,所以造恶果,两人的心想不同,善恶的果报也不同,都明玉将刘彖的因果强加到竺法言的头上,这就是所谓的叩门而不入!
这个时代的辩诘,不仅要有文化,没文化你听都听不懂,还得有心机,没心机傻乎乎的就掉对方的沟里了,更得有攻守的技巧和手段,该攻时猛攻,该守时苦守,再时不时的适度表现下幽默和讽刺,提升下个人的魅力和风采——
完美!
都明玉突然笑了,刀斧刻凿的俊美容颜让人目眩神迷,不说他的种种玄妙道法,就是这张脸往吴县、钱塘的大街上一站,也能吸引成千上万的女郎老妪哭喊着加入天师道。
“大德寺,我总会去的,不过不是小住!到了那时,再恭听上座讲法不迟!”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哗然。惊讶、惶恐、震撼,不少人望向都明玉的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佩服和敬重,甚至有些本来就信奉天师道的士子开始对他有了崇拜之心。都明玉虽是扬州治的正治之一,但杜静之的存在,仿佛一座巍峨高山,让跪伏在山脚下的所有人都泯然无存,毫不出众。扬州诸门阀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只知道他从不忤逆杜静之的命令,谨慎小心,碌碌无为。后来杜静之去位,朱氏不知何故牵头举荐都明玉接替了祭酒一职,当时有人暗中腹诽天师孙冠,大厦将倾,不挑虎,不挑狼,却挑了一只狗。
面对竺法言的赫赫名声,看好都明玉的人并不多。不敢奢求他进取,怕只怕连守成都守不住。可今日才知,都明玉不是狗,不是狼,不是虎,而是真正的厉害角色,可以跟竺法言正面抗衡,而丝毫不落下风,给他机会、时间和支持,未必不能挽救扬州的局势!
张紫华眼看两人限于僵局,威胁也开始升级,出来打了个圆场,道:“听两位论法,实在引人入胜,不过还是那句话,饥来吃饭,眼看着满桌的膳食都要凉透了,不如先行放下,如何?”
“不急,请大中正允许,让我再带一人上楼!”
“啊?”
张紫华愕然,下意识的看向竺法言,你个和尚才来了钱塘几日,怎么有这么多把柄落到都明玉的手里?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